第4章 撲蝶

◎昨夜夢裏,也是在這處杏林◎

夜已深,謝氏二房裏。

王氏母女正閑聊,謝執戴月而歸,聽到崔字後停下步子:“那孩子怎麽樣了?”

謝迎鳶投其所好,“表妹天仙模樣,人還乖巧,祖母說像年輕時的姑母!”

謝執卻未見欣慰,苦澀一笑,話裏帶著沉痛,“是麽?那就好。”

謝迎鳶詫異,“爹您不去看看表妹?”

王氏酸溜溜地接過話:“你爹爹他啊,是近鄉情怯!”

謝迎鳶明了,同時又納悶,她和哥哥勢同水火,爹爹待姑母和表妹卻比妻兒還上心,孿生兄妹感情竟能這般好?

此時謝泠嶼匆匆進門,坐都沒坐穩,“娘!我覺得崔表妹再合適不過了!”

好似生怕再晚些就給人搶走了,謝執無奈苦笑,王氏則暗道不妙:“我兒,才剛見面,你連人性子都摸不清,就這般猴急!娘都說了,切莫見色起意!”

話方說完,謝執面色不豫:“崔家的孩子,品性自是無可挑剔。”

王氏腹誹,你不如直說你妹妹生的女兒無可挑剔!但她知道早亡的小姑子是夫君斷掉的逆鱗,觸碰不得。忙找補道:“寄夢這孩子,別說阿嶼,我也喜歡!我是怕這兩孩子對彼此性情還不夠了解。”

說著看向自家兒子,心中想著我兒天下第一,嘴上極盡嫌棄:“感情講究兩情相悅,若寄夢看不上他,阿嶼就是再喜歡,咱也不能強娶過來啊!”

謝泠嶼沒話說了。謝執艱澀一笑,點了點頭,而後步履沉重往屋裏去了。

謝泠嶼兄妹兩早已習慣父親冷熱無常,唯有王氏,望著夫君背影悵然若失。

*

翌日清晨。

崔寄夢剛起身,謝迎鳶來了,二人相攜著去請安,出來時晴光大盛,春色正好,崔寄夢被表姐拉去杏林撲蝶。

半晌後,謝迎鳶哭笑不得,她收了哥哥好處來試探表妹態度,可崔寄夢一聽要她撲蝶,拿起網兜兢兢業業地找蝴蝶,叫她根本尋不到說話的機會。

她無奈聳肩,她倆同齡,自己還跟個半大小子一樣,表妹已出落得婀娜多姿,像將熟的櫻果,亟待采摘。

生得如此好模樣,卻毫不做作,為人處世一絲不苟,有時竟比阿娘還穩妥。

她一姑娘家都忍不住想憐愛。

這邊崔寄夢見一只彩蝶從眼前飛過,往杏花繁茂處去了,持著網兜追了上去。

她高舉網兜,屏息凝神望著上空,盤算著它會從哪飛過,估摸著時機合適了,咬緊牙關將網兜猛一扣下。

可到了半空,竟卡住了。

崔寄夢“呀”地輕呼出聲。

前方幾步遠處,杏花枝後立著個人,正伸出長指夾住她的網兜。

春晚花濃時節,杏花開得繁茂,地面落滿杏花,天地間近乎一片純白,那人穿著白衣,她過於專心,因而並未留意到。

雖正臉被花枝遮住看不真切,但出塵脫俗的氣度,及那股微弱清冽的檀香,整個謝府只此一人。

崔寄夢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先行禮還是先道歉,訕道:“大表兄萬安,方才未留意到您,實在抱歉。”

謝泠舟依舊頷首回應,長指一挪,輕輕將網兜從頭頂推開。

崔寄夢拘謹立著,直到他推開網兜才醒過神來,慌忙往邊上避讓。

經過她身側時他稍稍頓住,檀香氣息似乎有了形狀,如輕柔的紗幔從胸口擦拂而過,勾起她落水後那些夢境。

救她的是二表兄,可她卻在大表兄跟前想起,崔寄夢為此羞愧,頭埋得很低。

謝泠舟余光在她緊張交握著的雙手掠過,眼中現出探究之意,除去過分婀娜的身姿,這姑娘眸光澄澈,舉止規矩,和魅惑勾人暫時沾不上邊。

但為何偏偏是她數次闖入夢境?

謝泠舟蹙起眉。

他不喜與他人過於親近,對落水時的觸碰感到不適以至夜有所夢,倒也合理,困擾他的並非夢,而是夢中怪異之處。

有的夢裏所有觸感附在手上,指縫被塞滿,依稀有什麽頂著掌心,隨著對方心跳,一下下擊打著手心。

而有的夢中,他全身觸覺集中竟在她身前,只覺身上發緊,喘不來氣。

細微的煩躁滲入心間,謝泠舟緊了緊手心,冷然從她跟前走過。

走出幾步後,身後堂妹調侃道:“表妹,姑娘家撲蝶不過圖個美人戲蝶的風雅!你倒好,跟漁夫網魚似的賣力!”

謝泠舟想到了於此無關的事,嘴角輕牽了牽,又很快抿成一條直線。

昨夜夢裏,也是在這處杏林。

崔寄夢請過安,仰面呆呆看著他,目光從他眉眼、鼻梁、嘴唇及下顎細細品過,甚至大膽伸出手,比了比她手背和他面頰的膚色,喃喃贊道:“您真好看啊……”

她態度真誠,並無冒犯意味。

他能感覺到夢裏的她並未把他視為男子,而是當一個精美的花瓶在欣賞,還夾帶了些美人間的相互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