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堂

◎窗台上往後傾倒的白玉觀音◎

謝泠舟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繼而掏出帕子擦拭雙手, 十足平靜,仿佛方才的失態純粹只是失手。

他記起先前她失手將貓兒名字寫錯的事,頓時疑竇叢生。

怎會如此之巧?

莫非他和崔寄夢, 在做一樣的夢?

不可能。

雖自幼與佛經為伍,但佛於謝泠舟而言不過是個肅清雜念、養心靜氣的工具, 實非信仰, 他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

因而對這離譜至極的猜測, 謝泠舟啞然失笑, 當即否決了。

眾人都在留意管事嬤嬤的話, 未曾注意到謝泠舟,只有謝老夫人將一切盡收眼底,但她此刻更關心崔寄夢的事, 因深知外孫女重禮,定然不會僅僅因做了噩夢睡不好而不來請安。

這孩子定是夢到了極為痛苦的事,管事嬤嬤既然當眾提起, 想來並非說不得的夢, 便問:“那丫頭做了什麽噩夢?”

“回老夫人話, 表姑娘是、是夢見大小姐了。夢裏一直哭喊著不要、不要,醒來後還在哭, 後來一直到黎明才又歇下, 老奴就自作主張,讓她們別叫醒姑娘, 自行來替姑娘告假。”

管事嬤嬤踟躕片刻, “方才老奴問過姑娘的貼身丫鬟, 才知道原來當年大小姐故去時, 表姑娘……就在邊上。”

本有說有笑的眾人陷入沉默。

嬤嬤怕老夫人傷懷刻意往委婉了說, 其實眾人都知道, 崔夫人乃自縊而亡。

據崔家來報喪的人說,崔夫人存了死志,先服了毒再用白綾自縊,半點活路也不給自己留。謝府眾人光是聽著都不忍,更何況崔寄夢那時才七歲。

雲氏率先打破沉默:“寄夢是個孝順的孩子,當年崔老夫人故去,兩位爺派人去桂林郡想接她來京,但這丫頭堅持要給祖母守孝,硬是一個人在崔家守了三年。”

昨日是長女冥誕,謝老夫人本就難過,如今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忍淚長嘆一聲,“是我這個外祖母失職啊!”

當年老夫人因女兒一直未回信心裏有氣,對外孫女更鮮少過問,直到崔寄夢帶來崔夫人生前問候,她總算找到一個和女兒和解的由頭,此時更是心疼外孫女。

但她已經老了,能為外孫女做的終究有限,唯有替她把這樁婚事落定,便收起傷感,鄭重囑咐謝泠嶼,“你也看到了,你表妹不容易,將來可要好生待她,莫學外頭那些公子哥兒朝三暮四!”

謝泠嶼正心疼著呢,應了下來。

一旁的王氏也附和:“母親您放心,阿嶼要是敢,我打斷他的腿!”

眾人散後,老夫人把長孫留下來。

謝泠舟態度如常,好像忘了昨日之事,祖孫倆都默契地不去提。

謝老夫人想起孫兒方才的失態,雖說她只想讓外孫女嫁回謝家,當她的孫媳婦,嫁給哪個孫子倒也無所謂。

但她看得出來,二孫和外孫女兩情相悅,若長孫再喜歡上外孫女,只怕三個孩子都會為難。

因此老夫人雖不敢篤定孫兒失態是否是因為外孫女,但為永絕後患,只能狀似無意提點。

“你崔家表妹身世淒苦,身後無人撐腰,稍微行差踏錯便會賠上一生,若是嫁了個不懂得疼人的,也會過得辛苦,好在她和阿嶼兩情相悅,阿嶼又知冷知熱的,否則若她嫁去別人家,我這老婆子還不知要如何擔心……”

謝泠舟暗自攥緊袖中拳頭。

昨夜在假山附近,他為了克制自己,手指在石壁上摳出了血,此刻一握拳便覺有一絲鈍痛蔓延開來。

穿過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心裏。

這痛意警醒他要克制肅己,要記著表妹是二弟的未婚妻子、是他未來的弟媳,還要記著不能讓祖母失望。

更不能破壞她的安穩人生。

謝泠舟不斷收緊拳頭,任痛意肆虐,面上不露痕跡,淡言道:“二弟重情重義,祖母大可放心。”

謝老夫人看他神色如常,想來是自己多心了,“先前祖母老糊塗,聽到傳言心急了,是祖母對不住你。”

謝泠舟不願提起昨夜,一筆帶過:“孫兒知道,祖母是為孫兒好。”

今日因長女和外孫女的事情傷懷,謝老夫人變得感傷起來,“哎,當年江家糊塗!同虞氏作亂,連累了那兄妹三,否則若阿雪還在,你早就成家了。”

話說完,老夫人瞧見謝泠舟寂然望向窗外,神情低落,想到長孫和江家兄妹自小一塊長大,他對旁人一直冷淡,唯獨對江氏兄妹稍顯熱絡,那孩子還與他定了親。

老太太湊近了些:“莫非團哥兒一直惦記著阿雪,才瞧不上別的女子?”

謝泠舟只不過是想起故友走了神,沒料到祖母會往這上頭想。

十年前他也才十歲,不過因為江家姑娘聰慧冷靜、隨性大方,不像同齡孩子那樣一團稚嫩,才願與之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