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對等的愛。◎

深夜芙蓉帳暖, 秦妧從疲憊中醒來,皺著小臉揉揉眼簾,面上帶著明顯的慍氣兒, 待意識清醒時,立馬看向身側, 見漆黑夜色中靜靜躺著一道模糊身影, 負氣地努努鼻子。

那會兒完事後, 兩人身上全是墨汁, 像從泥潭裏生出的兩株菡萏, 一同綻放,又一同迎來風花雪月。

知道茯苓為自己擦了身子,秦妧悄悄坐起身, 從拔步床的箱櫃裏拿出一顆夜明珠,想要借著微弱的光亮,看看裴衍身上是否還有墨漬。

掀開錦衾, 她小心翼翼地褰開男子的寢衣, 也想借機仔細瞧瞧他。那會兒“坦誠”相對時, 她沒膽兒瞧上一眼,這會兒被慍氣兒驅策, 有了無限的勇氣。

可手指剛碰到寢褲的邊緣, 就被忽然張翕的錦衾裹住了。

“唔——”

視線陷入暗黑,身體摔進一方幹爽的懷抱, 秦妧撅著起身, 被“沉睡”的男子抱個滿懷。

裴衍眼未睜, 隔著被子拍了拍她, 開口低啞, “亂折騰什麽?”

秦妧趴在男子胸膛, 手裏的夜明珠掉到了錦褥上,順著床沿滾落。

被悶在被子裏,呼吸困難,她掙紮著探出腦袋,額頭撞在了裴衍的下巴上。

隨著一聲悶吟,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的腦門上,輕輕地按揉起來,溫柔之勢,亦如昨日傍晚吻她的時候。

秦妧臉發熱,也不再亂動,溫溫軟軟地趴在了裴衍的懷裏,像只小小的樹袋熊,找到了自己的蔚然大樹。

可她安分了,裴衍卻悶熱起來。因為憐惜,僅有的兩次都只要了一回,對年輕氣盛的男子而言,半是酣甜、半是苦澀,無疑是一場溫情的折磨。

“不克制”與“克制”在面對同一個女子時,竟相伴相生,前者引他放縱,後者束他無饜,可又隱約覺著,過不了多久兩者就會融合成欲念的湍流,無限泛濫。

月落參橫,庭砌之中蟲鳴蛙叫,夏味愈濃。

裴衍閉上眼,進入夢境,莫名夢到了三月之後紅衰翠減的初秋,一個年輕人站在秋陽中,不再意氣張揚,面布雲翳,赫然是養好傷的裴灝......

客院。

明早即要前往滄州,唐九榆站在窗前望著流玉般的稀雲,忽然就想起了遠在湘玉城私宅中的女子。

與之若即若離地相處了三年,像是形成了某種習慣,乍一分別,竟生出怪異感。

不願被陌生的感覺困擾,他沏了一壺茶,轉念去思考眼下的事。

眼前浮現出裴衍的身影。

自從大婚,在自家府邸到處安插起眼線,監視著妻子的一舉一動,說明什麽?

人在患得患失時,才會出現看緊的心理吧。

那,作何要看緊一個勉強娶進門的女子呢?

唐九榆抿口茶,淡淡一笑,世人皆說裴衍是為了替家族信守承諾才勉強娶了秦妧,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能讓一個果斷殺伐的大權臣患得患失的,唯有不對等的“愛”吧。

若是如此,裴灝的失蹤,很可能另有隱情。

桃花眼泛起漣漪,唐九榆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正當他思量是否還要去一趟滄州時,窗外忽然走來一道瘦小的身影。

“唐先生。”

拎著一個小袋子的阿湛走到窗下,仰頭看向屋裏的男子,“您是醒了,還是沒有就寢?”

唐九榆面上帶著溫和的笑,逗小孩兒一樣抓了抓阿湛的腦袋,“那你呢,是睡不著走到了這裏,還是特意過來的?”

“先生不是要在破曉時趕路麽,我是特意過來給你送幹糧的。”晃了晃手裏的袋子,阿湛那稚嫩的嗓音透著老成。

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離府了,唐九榆索性放棄休憩,推開門走了出去,於月夕桃蹊中,帶著阿湛漫無目的地走著。

“小阿湛,你可拜師在誰的門下了?”

“沒有,先生想收我為徒嗎?”

唐九榆笑著搖搖頭,“就是隨便問問。我漂泊慣了,沒有收徒的打算。”

阿湛悶悶地低下頭,揪了揪自己腰間的荷包流蘇,流露出了失望。

唐九榆隨意掃了眼,視線落在那個荷包上,猛地頓住步子,怎麽看著很是眼熟呢?

那個時常忙活在花圃中的女子,在被他救下時,手裏捏著的荷包與阿湛的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兩個荷包上繡了不同的字。

阿湛的繡了個“語”字,那女子的繡了個“岐”字。

破曉之際,素馨苑的正房傳來一陣叩門聲,驚擾了帳中人。

裴衍起身,推開了門。

須臾,秦妧披著外衫走到門前,凝睇著站在庭院中的兩大一小。

印象中的阿湛是個溫淡的孩子,凡事不疾不徐,可此刻,小家夥抓著裴衍的手,不停地搖晃著,似在表達一種急切的情緒。

而裴衍,也罕見地露出了真實的情緒。

靜如古潭的侯府,在叩門聲起時,湧出了壓抑許久的暗流,大有狂瀾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