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蟬》

黎江也的芭蕾舞服剛脫到一半,忽然被窗外的一只蟬吸引住了目光,頓住了動作。

那蟬有他半個手掌那麽長,大得突兀,就那麽呆頭呆腦地倒掛在梧桐樹上。

它不怎麽叫,兩扇薄薄的蟬翼隔一會兒便吃力地扇動一下,通體深褐色,因為活過了一整個夏天,顏色有種幾近枯萎似的老態。

這玩意前陣子到處都是、吵得煩人,可從九月份不止哪一天起,也就漸漸銷聲匿跡了——

秋天到了。

每一年都是這樣的,當他突然感到秋天是真的到了的時刻,也就是他生日的時候。

他是在蕭索季節出生的孩子。

黎江也的思緒有點飄忽了,忍不住又想起前兩天他練舞時給謝朗發的微信:朗哥,我要過生日了,你會回來陪我嗎?

謝朗回:在忙。

謝朗話少,但倒也不會故意晾著他,果然忙到了晚上才又回他:看情況,盡量。

於是他就沒再多說什麽,找了個平時喜歡用的小鴨子一拐一拐撲人褲腳的表情包發了過去,然後才又不在意似地繼續發:我想你嘛~

他發微信總是這樣,不像謝朗那樣,全都是端端正正的方塊字。

他有很多表情包,也用波浪線,這樣什麽話接起來,一到他那落點都是柔軟的。

不想讓謝朗覺得他不好——

生氣、失望、不快,黎江也覺得那些情緒都是不好的,所以他從不叫謝朗看到。

忽地,外面那蟬“砰”地摔落在地上。

理應是聽不到聲音的,可黎江也卻還是固執地覺得好像聽到了“砰”的一聲巨響。

蟬蜷著身體,無力地支棱了兩下翅膀,便再也不動了。

它死了。

黎江也琢磨著這句話,有點動心驚魄的味道。

……

“小也。”

任絮絮推門進來時,練舞室裏沒點燈,只能隱約看到黎江也佇立在窗前,似乎在看什麽看得出神,甚至都沒有聽到她的喊聲。

黎江也是少有的隨時隨地都要保持著芭蕾舞者體態的男孩,即使是這樣一個人出神地發呆時,仍然雙腿並緊、站得筆直挺拔。

他有著得天獨厚的纖長後頸,但肩頸卻因為清瘦而顯得線條淩厲。

任絮絮一晃眼,竟然覺得他像是只落單的天鵝在眺望著遠方——

那是看上去就帶著一股傲氣的背影。

“小也!”

任絮絮於是擡高聲音又叫了一聲。

黎江也這才轉過了頭,黃昏時分的光線於是從那扇窗戶溜了進來。

“師姐。”

他從昏暗中走了出來。

“叫你半天,傻愣著想什麽呢?”

“練舞練得累了就發了會呆,不好意思啊師姐,剛剛真沒聽到,你等我很久了嗎?”

他頭和臉都小小的,皮膚細膩得像是自帶一層美好的柔光,語速不快,說話時也和別的男孩子不同,有種慢聲細語的輕柔,所以說什麽都有很動聽的味道。

“倒也沒多久。”

任絮絮挑了一下眉毛,隨即又按捺不住催促道:“行了,快換衣服,都是要過生日的人了還悶頭練什麽呢!我把社團裏的、還有隔壁街舞社裏熟的都叫上了,就等著你呢。”

她是那種嬌小卻很有氣勢的女性,因為總是處於眾星捧月的身位,所以哪怕是安排別人的生日,都帶著說一不二的利落。

“好,馬上。”

黎江也於是幹脆坐在地上先脫舞鞋:“謝謝師姐。”

他的腳很清瘦,腳趾上纏了膠布,一圈圈拆下來之後,任絮絮才看到他大腳趾上貼了個創口貼。

“受傷了?受傷了怎麽還練!不是還有一陣子可以準備嗎?而且說到底也就是個社團公演,你這麽拼命幹什麽?”

任絮絮把黎江也當自己的小弟,自然而然地像大姐大一樣訓話,但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語氣有點重。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為什麽黎江也這麽拼。

和她這個常駐的首席不一樣,大學三年多了,黎江也在社團公演上被指定為首席男領舞還是第一次。

“就是指甲有點小挫傷,沒事的,不怎麽疼。”黎江也擡起頭,怕她生氣似的,逗她、也是哄她:“而且我到時候不是得和師姐你搭嗎,那怎麽能跳得太差?”

奇怪的是,一旦和黎江也這樣面對面說話。

任絮絮從不覺得他傲氣,他明明那麽柔順,坐在地上擡起眼睛看她時,眉眼都彎彎地帶著笑,有一點點下意識的討好。

因此剛才佇立在窗前的一瞬的凜然,好像也是她的幻覺一樣。

一抹夕陽的余暉照在黎江也的臉上,那一刻,任絮絮忽然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都認識這麽久了,可還是經常會看得一愣。

明明該哪裏都像個柔順的好學生的,但偏偏右耳耳骨上打了五個耳洞,黑鉆耳釘琳瑯地墜滿了耳骨,左眉骨還向下豎穿著一枚銀色的眉釘,無比張狂地貫穿著眉尾,讓人看得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