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都有上頭的時候

“咱是醫生,得講良心!”

坐在吉翔對面的醫生看著像墨成規,比他油膩一些,但說這話的時候卻沒有大義淩然,而是滿滿沮喪。

“主任,您說得對!”吉翔簡單回憶了一下身份,知道自己是這位的學生、是這位手下的小醫生,連忙捧場。

臨床小醫生,還真就適合自己規培生的身份,吉翔心裏想到。

“你說,我當時咋把患者放走啊。這手術做不做都有問題,難啊。”

中年醫生滿臉愁容,手直哆嗦,臉色慘白。

吉翔見情況不對,也不知道該怎麽接,努力尋找記憶。

“我知道這些年醫患糾紛越來越嚴重,可咱能做的手術還是得做啊,把患者攆走,攆去帝都,那得多花多少錢!

當時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要是不做患者肯定回家等死。

我特麽也不知道做好還是不做好,做了,患者可能痊愈。不做,患者至少能活幾年。”

耿主任眼睛裏的血絲越來越多,紅著眼睛和吉翔絮叨著。

似乎多說一句話心裏能好受一點似的。

“老師,是您心好。”吉翔捧了一個幹幹巴巴的哏。

雖然知道沒用,可是總不能面對面都不說話不是。

借著這個空档,他在記憶裏搜索出來對話的事情。

眼前的這位是吉翔的老師,姓耿,也是這家醫院泌尿外科的主任。

一個半個月前,耿主任出門診,接了個患者。患者在幾年前做過一次腎切除,現在只有一側腎臟。

腎癌又叫懶癌,進展的很慢,尤其是早期切除,基本可以說是痊愈。

可是腎癌有一個古怪的特性——腎癌患者治療一側後,對側腎臟再次發生腫瘤的可能性達到2-4%。

也就是說,每100個腎癌病人中,有2-4人可能是雙腎癌。

這名患者的運氣的確不太好,一切切除後另外一側腎臟也發現了占位性病變,並且考慮惡性。

單側腎,沒法再全切了,耿主任建議患者去帝都看看。

說是看看,其實就是攆患者走,暗地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們這治不了,麻煩您換個地兒。

患者看著和正常人差不多,可搞臨床的都知道麻煩在哪。即便不是醫生,只要有生活常識也都清楚。

手術的風險太大,只剩下一個腎,這麽金貴,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誰敢亂動。

可臨床有百分之百的事兒麽?

冒著殺頭的風險,卻沒什麽回報,類似的“傻”事兒的確很少有人做。

患者家屬得知具體情況後失聲痛哭,拉著耿主任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患者做完手術說不上是壯勞力了,但有人在,家就算是完整的。人要是走了,家也就散了。

醫院的墻壁比教堂聽過更多的祈禱。

醫生也見過各式各樣的生死離別。

按說早已經鐵石心腸。

可人都有上頭的時候,面對患者家屬的哭泣,耿主任這個老醫生就上了頭。

耿主任看患者家裏經濟條件不好,根本去不了省城,也去不了帝都,把人攆走就是在家等死。

於是經歷了幾輪全院會診,在耿主任的堅持下,還是提了手術單,準備做部分腎切除。

術前耿主任和患者、患者家屬反復交代,掰開揉碎的說術後可能會出現的並發症,尤其是出血導致休克乃至於死亡。

患者和家屬沒別的選擇,只能同意。

所幸術後一切順利,患者恢復良好,千恩萬謝的出了院。

1個半月後的今天,2個小時前,出了大事。

當患者被送來的時候,面色慘白,渾身濕冷,一搭眼就知道是休克狀態。

耿主任馬上傻了眼。

部分腎切除的優點一目了然,缺點也有很多,但最要命的就是術後遲發性出血。

本來耿主任一直擔心,術後惦記了很久,患者一直沒事,他覺得應該沒問題。

術後一個半月,這遲發性出血有點遲,但的確存在,而且概率不低。

吉翔知道了事情經過,特別無奈的看著耿主任。

“小吉……”

耿主任說著,眼睛一紅,眼淚噼裏啪啦的掉下來。

“主任,您看您。”吉翔想要找紙巾給耿主任擦眼淚,但辦公室裏什麽都沒有,他從白服口袋裏掏出幾塊紗布遞過去。

“我就不應該做那台手術,如果我不做手術,也不會有出血的事情;如果沒出血,患者家屬也不會來帶著人來找我。如果沒人找我,現在我開開心心在家看球。

命苦啊,你說我咋就能上頭呢。”

吉翔一怔。

耿主任排比句的絮叨好像很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到底出自何方。

“主任,患者家屬還是認可您的。”吉翔生怕記憶有什麽偏差,連忙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