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連喝了兩日藥湯, 簪纓只覺腿都有些虛軟,在避蔭的廊子上慢慢走,心裏還惦著宮裏還賬的事。

她側過略見清減的雪腮, 問春堇:“這兩日外頭有什麽動靜嗎?”

春堇想起杜掌櫃的囑咐,搖頭道無。

“姊姊瞞我。”小女娘小恙初愈的嗓音尚有些綿軟, “一個到行宮來的都沒有?”

簪纓在宮裏別的沒學會, 揣摩庾皇後的心情卻練就得一等一。她已知道庾氏心機陰深,又擅做表面功夫,從來不肯吃虧, 想讓她將納為己有的東西再吐出來,庾氏必然不舍,不到最後一刻, 她是不會甘心消停的。

她怎麽可能不做點動作?

她自己不出面,能差使的, 想來是傅家了。

春堇見小娘子猜出來了, 只得交代:“……傅府的二夫人來過,欲求見小娘子,昨來了一回,今日一大早又來一回,杜掌櫃對傅家人不待見, 都給撅了回去。”

簪纓聞言,眉心輕蹙。春堇見她的面色非惱似憫, 有些不解, “小娘子那日不是說, 不願再見傅家任何人上門嗎?”

簪纓走到遊廊盡頭, 扶著她坐在抱廈的美人闌上, 望著下頭池子裏的遊魚碧荷, 半晌道:“你不知道,傅家的二房孫氏曾和傅驍養育過三個孩子,前頭一個小郎君、一個小女娘都沒養住,後來又生一子,將養得伶俐,只是十幾歲時非要離京負笄遊學,這一去就沒再回來過。所以孫氏不得傅嫗待見,這些年貌似過得艱難。”

那個離家遊學的傅則庭,簪纓從前叫他二兄,眼下卻也無甚關系了。如今提及傅家,她全然一副局外人口吻,淡淡轉動紈扇,“還有旁的事嗎?”

春堇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還有徽郡王,從昨日便在山下候見小娘子,這會兒……大抵還沒走。”

“徽郡王?”簪纓有些意外,他是郗太妃的孫子,難不成宮裏派了他來做說客。

隨即,她想到什麽,眉心緊了一分,“可是太妃娘娘有恙?”

春堇點頭:“道是小娘子離宮後郗太妃便犯了糊塗,見不到小娘子便不吃不喝,如今纏綿臥榻,說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

“這還了得,為何早不告訴我?”簪纓一聽便起了身,起身後,她又頓一頓,最終還是決定回閣屋中換身見客的襦裙。

在廊上才行一半,池台下傳來一道緩沉的聲音,“急忙忙的去何處?”

簪纓轉頭看見緩帶輕衫的男子,眉頭松開,烏眸裏浮現出碎碎的光芒。尤其在看到他托在手心的那盞冰酪酥時,簪纓彎起的桃花眼宛如一對染了胭脂的月牙兒,喚了聲:“小舅舅。”

衛覦不等她迎過來,三步並一步躍階而上。他不薰香,被熱風撩拂的襟懷帶出一縷很淡的生鐵氣味,並不難聞。

簪纓的眼睛只盯著那玻璃盞外壁上一顆顆晶瑩的小水珠。

衛覦眼裏漾出一分柔,消解了如劍眉眼的鋒利,將冰盞交給春堇,囑咐,“等化了再吃,只許吃半盞。”

又看了看簪纓的氣色,問她今日可大好,早起用的什麽。

春堇一一應答。簪纓看了一眼他,又將視線挪回冰盞子上,還沒有吃,便感覺心裏酸酸的了。

她並非全然因著嘴饞,這次因她生病,小舅舅為哄她,一日一盞冰酪酥地送到她這兒。從西市到行宮,一來一回,要想一盞冰飲不化,只能快馬加鞭。可明知是要化得不涼了才能吃的,即使帶回一盞融化的也無妨,小舅舅卻不曾如此。

他每次帶回的冰酪,都猶有水珠兒凝結在盞壁上,讓她感受到清涼的氣息,讓她看著那晶瑩的酥山一點點融化開去,讓她在津液分泌的期待中,暢想過一刻入口的甜酪會是什麽滋味。

期待本身,便是一種無可替代

的撫慰。

這種大抵只有女孩子才會心照不宣的小雀喜,她不知小舅舅何以明白。只是想起了過往,從來是她精心做好糕點送給別人,期待著別人入口時的反應,甚少顧著自己。

沒有的時候不知那是缺憾,有了,才發現,原也會有人如此顧念她。

可她的手藝甚至都沒給小舅舅、給杜伯伯、任姊姊嘗過,反而便宜了那些人。

她低頭眨眨眼:“我明日不吃了,小舅舅別去西市買了。”

身為統領千軍的大司馬,又是做長輩的,來回給她跑腿,病中偶爾撒嬌一回還說得過去,再多的臉皮,她可沒有了。

衛覦聞言,目光有一瞬冷黯。“想吃就吃,都是下頭人買的。”

簪纓探出嫩白的指尖一指衛覦的靴子。

就為一盞酪,來回馬不停蹄 ,塵土也染了靴面。

她知道,給她入口的東西,小舅舅不會假手於人。

衛覦一靜後笑,“誰說吾家小女不伶俐。”

簪纓被誇得極不好意思,岔開話:“小舅舅,我這便去見一見徽郡王,等說完話,冰酪正好入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