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王家舉辦的賞花宴, 表面上是為了交好拉攏簪纓,實則未嘗不是借此機會,掂量掂量她的骨頭有幾兩重, 值不值得王氏費心結交。

此前幾日,王家還故作姿態地送來了賞花宴的邀請名單,請簪纓這位上賓斟酌增減。簪纓不做那等小家子氣的事,一眼未看, 直接退了回去,回話說客隨主便。

春堇對此有些擔心:“小娘子, 傅家的人……不會也去吧?”

她知道小娘子眼下頭一份兒不想見的就是傅家人,其次便是太子, 哦, 兩者排序或者不分伯仲。那日傅家老太太來烏衣巷鬧了一通後,小娘子主動提出開祠除名, 且給了傅家十日之期, 明日, 便是最後一日了。

簪纓不以為意道, “王氏若有心,自不會讓我做難;若無意, 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犯不著避著這些人,來或不來,幹我何事。”

春堇點頭稱是,一雙巧手將簪纓從垂髫之年起一直蓄到如今的額發分梳兩邊,露出小娘子的螓首蛾眉。入眼見額白勝雪, 黛眉長青, 玉脂顰嬌, 霎那便似雲開月霽,光華映鏡。

春堇望著驀然變了一樣氣質的小娘子,目光盈盈,“顧小娘子說得果真不錯,小娘子這些年真是……委屈了。”

往常小女君亦顏嬌色美,然而常年遮著劉海,難免顯出幾分笨拙稚氣。一朝改換發型,姣容逸質便再無所掩藏。

她又將簪纓柔軟的鬢發回環,與額發相接,篦以雙股珍珠鈿,擰成一對精巧的隨雲流蘇鬟,頂發簪玉蟬釵,剩下長長的烏發,便系以緗緞垂及腰身。

春堇還打算為小娘子裝點眉妝與靨妝,被簪纓怕煩地阻止了。也未如何施粉,著好襦裳,到了巳時便出門。

新蕤園府門外,車馬已齊備,那王家同簪纓是住在一條巷子裏的,好幾輛精巧的通帷車堪堪相連。王家大婦作為今日的東道主,沒有早早地去到樂遊苑主持,而是特意等著簪纓同行。

王家大婦本為謝氏女,所嫁的是王氏長房之子王逍,便是而今的丞相,管理著王氏中饋。

此日她身著一襲鳥龍卷草繡紋茱萸錦衣,攜婢呼仆出得府門,與簪纓一行正是腳前腳後,便遣女使來邀她同坐一車。

簪纓遙遙見拜,道不敢與尊長平坐。

長巷中縱立的黛瓦與橫蜒的青階交錯,滿目肅沉的灰,一位亭然玉立的小女娘置身其間,纖髾似雲,皎兮皭兮。王夫人一眼望見,便覺清沁怡人,頷了下首,又邀她與家下三娘同乘一車去樂遊苑。

那王三娘便是與傅則安定了親事的王蓿,二人是舊識,簪纓沒再拒絕。

王蓿早已看到了她,只等堂伯母上車先行後,忙帶著婢女褰裾來到簪纓面前。

等看清她雪膚烏發,如換一人,王蓿又怔住。

她把住簪纓的手臂,好生看了她幾眼,關切地問:“阿纓你可還好?原本好端端的在宮裏,怎麽就……”

“我很好。”簪纓把臂微笑,透出點撒嬌的樣子,“三娘,咱們上車說,我還從未去過樂遊苑呢,三娘陪我。”

“這是自然。”王蓿出門前得過家裏的交代,今日不用她做別的,只消一刻不離陪在傅娘子身邊,阿纓是王氏貴客,不可出差池。

兩人才欲登輿,巷口忽有一輛青繒馬車拐了進來,有人呼道:“阿纓姊姊!”

簪纓覺得聲音耳熟,那馬車的帷簾被一只素手挑起,露出一張白皙的容長細臉,脆生生道:“聽聞王家樂遊苑設宴,阿祖特赦許我進城,姊姊慈悲,帶我去湊個熱鬧吧。”

“顧娘子?”

簪纓眼神一亮,那一蹦下車來的正是顧細嬋,忙伸手挽住她,“你怎會來了,春堇早起時還同我念著你。”

“哎呀!”顧細嬋瞧見她先一拍手,“我便說如此梳發好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而後心道:她當然得來了,祖父一聽說王氏在樂遊苑設宴招待阿纓姊姊,思量再三,便派她進城來,讓她跟在阿纓姊姊左右,務必留神阿纓姊姊的入口之食,授受之物,不可馬虎。

顧細嬋是在山林別野間長大的不假,卻不代表她對世家貴胄圈中之事一無所知。十幾年前,顧家卷入的那場宮廷傾軋,每個顧家小輩無不聽長輩耳提面命過,這種種陰私,顧細嬋深惡痛絕。

而阿纓姊姊才與太子殿下退婚,宮裏那頭黑不提白不提的,她知曉祖父擔心什麽,當然對此上心。

簪纓給三娘和阿嬋兩方引見,顧細嬋聽聞,油然起敬:“原來那位名聲遐邇的‘王氏姝麗,書畫雙絕’便是阿姊,小妹久仰大名!”

王三娘淡笑:“顧家妹妹所說的是我堂姐,我丞相堂伯的三女,蓿才學平平,如何能夠比肩。”

心下卻也驚異——顧氏已有多年不與京城往來了,顧氏家主乃三公之才,卻隱居川壑之間,家中四郎多番登門向顧公求教,都無緣一見,阿纓何時卻與顧氏女如此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