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這武將忙並步上前, 蒲團大的手掌往胸前一抱,笑音粗嘎:“這位便是徐先生提起的成忠公家小娘子吧?吾等在北邊打戰時,盡聽說了, 小娘子出手廢了毒後與不作為的太子, 很是了不起……”

他話未完, 走陸路先至京口的徐寔上來用鵝扇在此人身上拂了一下,對簪纓含笑介紹:“孫無忌,北府的騎兵副尉,就是這樣個糙脾氣,女郎萬勿介懷。”

簪纓自是無妨。

她隨小舅舅來到他的地盤,便如回家一般,很清楚小舅舅不會讓誰唐突了她。能被小舅舅重用之人,必是攻克勇猛之士,在戰場上拋顱灑血, 性子不拘小節些也是有的。

她大方地回視孫無忌,微微頷首:“見過孫將軍。”

少女聲軟如飴,眸清如水,五大三粗的孫無忌聞聽此聲, 竟是直接臉紅。

衛覦似笑不笑地罵:“你滾不滾?”

這一聲就在簪纓耳邊,低沉的笑嗓如冽泉擊石。她耳尖輕酥, 看新奇景似地, 扭頭看小舅舅一眼。

孫無忌醒過神來, 見身披長裘的大將軍在十六之日不怒反笑,亦覺驚奇,不敢再留, 咧嘴告退。

徐寔便派親衛將杜掌櫃等人接引進去, 安頓住宿, 待目光轉回簪纓身上,中年軍師心底又浮出那種隱約的憂慮:這兩個人,是否站的太挨近了些?

他不動聲色道:“主公,小娘子的住處?”

衛覦的府邸不講究豪奢排場,自己有張臥榻睡覺就行,至於都督府內其它空余房間,雖多,卻不是充作武庫,便是擺滿沙盤地圖,要麽便是改成了與校尉級以上將領議事的廳堂。

衛覦心思再細,終究是個常年領兵打仗的男人,他此前只道阿奴來了,一間幹凈屋室總能給她收拾出來。

可剛剛經過孫無忌那廝混說之事,衛覦才突然意識到,這裏終究是男人堆兒。

阿奴卻是如此年少嬌嫩的女孩兒。

別說被她聽到幾句營帳裏爺們慣有的渾話,就是被不清爽的味道薰上一薰,他心中都不適意。

男人捏了下掌心。

“住我房間。我去大營那邊住。”

衛覦沒甚猶豫便作下決定,目望簪纓。

只見這小女娘聽見後,那雙嬌美獨特的桃花形眼眸輕睜了一下,有細碎水光蕩漾,唇角輕抿,似要推辭。他淡聲補充:“北府氣候潮濕,這個季節蚊蟲最多,軍府沒有閨閣講究,我屋裏好歹是細紗窗與舊檀榻,避鼠蟻。”

簪纓的所有謙讓在聽到“蚊蟲鼠蟻”四個字後,瞬間煙消雲散。

她不怕舟車勞頓,但一想到那些黑不溜秋的小蟲子有可能在她睡熟之後,爬上她的身,便整張頭皮都麻了。

她低頭唔了一聲,半晌,佯作為難道:“一來便鳩占鵲巢,怎麽好意思。”

衛覦始笑,吩咐了下去。徐寔看在眼裏,心頭微沉。

正逢大將軍轉頭問他兗州之戰的傷亡撫恤下發情況,徐寔回神一一作答。

衛覦一邊細聽,一邊帶著簪纓在院子和正房中轉了轉。

簪纓看出他有事務要處理,說道:“小舅舅只消告訴我這府中何處禁忌止行,我會管束好我帶的人,余下的我自己參觀便好了,小舅舅且去忙吧。”

“不忙。”

衛覦聞聲,抽出心神看她一眼,又向外看看天色,“陪你吃了暮食再說。”

簪纓才想欲接口,衛覦又道:“沒什麽不可去的,我住的地方,若還要擔心機密泄露,我這大司馬便是白當了。可自在些。”

這一來,簪纓想說的話便給岔了過去。

徐寔見狀告辭,隔間裏頭,春堇和阿蕪鋪床薰香也停當,一時燈燭點燃,飯肴送來,只見五六碟桃花盞盤的菜色盛

得滿滿當當,魚肉皆有,又有粥、餅、糕、酥等各種主食。

簪纓一見,方才的擔心重又浮現,黛細的眉頭糾結起來:“會不會不大好?”

衛覦實是有些餓了,拂衣坐在案前,見簪纓卻杵在食案邊上半晌不動,神色猶豫。他拄膝問:“什麽不大好?”

“我從前聽說,小舅舅常與將士同飲共食,吃的是營中食膳……”簪纓輕輕坐在衛覦身邊,輕覷眼眸,“我一來,便如此鋪張,傳出去會否對小舅舅不大好?”

衛覦聽到一半便明白了,她不擔心旁人議論她,卻竟擔心他操節不保?

他不禁垂睫失笑:“什麽與將士同甘共苦,不過是圖個方便,免得單開爐灶。練兵時多踹他們兩腳,換疆場上少挨兩刀比什麽都強,我扮那愛兵如子的姿態做什麽。”

許是回到了自己的領地,衛覦身上多了種說不出的輕松寫意,燈下眉眼,熙然生氳。

簪纓愣愣地點頭,衛覦耐性地問:“可以吃了嗎?”

簪纓反應過來,應聲拿起筷箸,衛覦見她乖成這模樣,忍不住低語:“這算哪門子鋪張,怎麽這麽好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