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次日天才微亮, 簪纓梳洗已畢,衛覦延遲了行程, 二人乘車同至壽春府衙。

時值卯時三刻, 謝止尚未上職,聞聽家人來報,頗覺驚奇, 整衣冠而出。

他到時, 但見二人並肩立在堂中。

衛覦身姿高拔,未氅未裘,勁裝外隨意系了一領墜至靴面的玄緞披風,簪纓身上則是件毳毛海棠紅鬥篷, 額覆貂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她薄粉色的雙頰似被風吹所致, 清冷的眼中有些道不明的神色。

謝止不知出了何等大事, 惹得這二位一道過來, 問向簪纓。

“無他, ”簪纓回以一個看不出根底的微笑,“只是昨日見信,聽說有人答出了三道試題, 我閑來無事, 便過來訪賢。”

這一大清早便從蒙城趕來,豈是閑來無事。謝止心裏有疑, 不著痕跡地看了大司馬一眼,不好追根究底, 笑了句, “阿纓可謂求賢若渴了。”

便即吩咐下去, 將那人請來。

原來昨日的答題者自稱, 他不想做官兒,來就是為了那一鋌金子來的。這筆錢最初說好由簪纓出,那人未見賞金,自然不去,在府衙後頭的驛舍宿了一夜。

差人去喚人的功夫,謝止取過那張答卷,給二人過目。

簪纓最先接過,只見是一張價賤的草紙,再看上頭字跡,不說字大如鬥,也是歪七扭八的墨團疙瘩,先看得簪纓頭大如鬥,這才明白為何方才謝止的笑容古怪。

她這一夜加一路的希冀之心,無端沉下幾分。

簪纓忽略上頭兩道策論,先去辨別金鱗薜荔的述源,只見其上應答:此物乃扶余國弱水南畔金苔古樹也。

她眼神亮了亮,將紙張遞與衛覦。

衛覦倒是從上到下觀覽一遍,目光定在最後那行字上,眸色明晦不定。

“府君,人到了。”

一個舊襖短打的黑瘦臉男人被領到堂中,卻是個莊稼漢模樣。

簪纓一愣,衛覦抖了抖草紙,平淡地問向這人:“這些是誰教你的?”

漢子向堂中貴人團團行禮,本也未想隱瞞,便老實交代道:“回府君的話,小人乃肅縣人士,以耕種為生,這些高深的學問自然不是小人有本事想得出來的,是小人鄰舍旁,住著一位了不得的半仙兒,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是個頂有學問的人!這不,他見小人生計艱難,便給小人指了明路,讓小人來討賞金,好養活家人。這些都是那位先生教小人寫的。”

不知是這個莊稼漢過於相信他口中的“半仙兒”,還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個字都寫不利索的人,還真敢登上刺史府的大門。

“可這上頭說得不對啊。”

衛覦的聲色愈發寡淡,“金鱗薜荔,不是此物。”

薜荔者,藤木之屬,這世上雖無一種叫金鱗的樹木,但他為祖將軍尋藥那些年,望文生義,也四處搜羅了不少樹皮枝葉與金色鱗片相似的樹木。

幽州以北的寒地扶余國,確實有一種樹幹上生有金色草苔的無名古樹,北府的人曾發現帶回給葛神醫看,然而經葛神醫試過藥性,卻並無解毒之效。

衛覦沒有太多的失落。

這種事這些年已反反復復發生過無數次,次數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他只怕簪纓難過。

果然,簪纓從他短短一語,就想明了來龍去脈,臉色煞然一白。

衛覦不動聲色側步站到簪纓身後,給她依靠著。

“沒事的,阿奴。”他輕輕耳語。

“怎的不對了?”那莊稼漢卻急了,躬身哈腰說,“當然不單單是那外邦產的木頭,還得是被雷劈過的,半仙兒說叫什麽……雷擊木,小人還親眼見過半仙兒用這東西,救過被毒蛇咬傷

的鄉親呢。”

簪纓遽然回頭,同小舅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閃而過的光芒。

“雷擊木……”衛覦反應極快,“薜荔、霹靂……”

“你說的那位‘半仙’也在肅縣?”簪纓已問。

莊稼漢連忙點頭稱是,簪纓便命侍從取了塊馬蹄金給他,命他帶路,拉著衛覦的手急步出門。

走到堂門口,她才想起謝止,回頭向他道謝一聲,又一陣香風似的飄遠了。

謝止由始至終都沒開口,一直仔細地觀察著這二人的神情。直至人去後,他立在空蕩的堂中,默立良久,自個苦笑了一聲。

“是不是又中了那小女娘的套了……”

什麽試策,什麽取賢,她的目的,分明就是要找那金鱗薜荔。

可此物,又有何用?

“阿奴,慢些。”

另一廂,簪纓拉著衛覦快步回到車上,命軾人趕往肅縣。

二人坐不及穩,簪纓便敲壁催發。

自出宮以來,她鮮少露出如此急躁的模樣。

衛覦見她的貂帽邊緣被汗濡濕,忍不住幫她摘下來,探手在她額上輕抹,寬慰著:

“不用這麽急,人在那裏,跑不了。不管是什麽仙,他若當真不想冒尖出頭,何必把策論寫得文辭斐然,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