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杜掌櫃聽到小娘子拐著彎也能想到大司馬身上, 一愣,把原來要說什麽給忘了。

呂掌櫃忍不住爽聲笑道:“這一年大司馬接連克下禹州、鄢陵、虎牢關數座方鎮,已經打到拓跋老兒家門口了, 再勝, 就得是克復中原了!”

提起這事, 眾人都覺得萬分提氣。

總算唐氏在南朝的限制之下,勒緊腰帶供馬供糧的辛苦沒有白費, 北府軍也不愧是南朝最血勇的男兒郎, 打得胡子連連敗退。他們深感只要有大司馬在, 光復洛陽, 重振漢室便是朝夕之望!

簪纓亦微微走神,想起截至她上一次收到的軍情, 說小舅舅的部曲一路勢如破竹, 已經向魏帝拓跋氏的洛陽都城逼近了。

他果真打到了洛陽。

距毒龍池中蓮的花開, 也僅剩半年多的時間了。

可佛睛黑石仍舊沒有著落……

杜掌櫃輕咳一聲,不得不拽回話題:“娘子, 仆要說的是豫州的傅大郎。”

簪纓一念回神,“他何如?”

杜掌櫃道:“傅則安與黃符虎協助留守在豫州郡縣的乞活衛隊, 很見成果, 糧產大豐。除去當初答應謝刺史不沾手的那部分,咱們自己的田莊地利, 頗有盈余。怎麽著也能抵平越掌櫃一半的賬。”

這對簪纓來說,倒的確是個意外之喜。

這一年她忙於周旋, 很少聽到傅則安的消息, 心裏卻有一本賬。

正因聽不到什麽消息, 才說明豫州太平無大事, 而在幾個吞金如獸的勢力中, 豫州乞活軍向她要銀餉的次數又是最少的。

傅則安竟還具備盤賬生息的本領嗎。

“把他召回來。”簪纓思索片刻,水秀的眸子眯定,“我這處最缺人手,白白地留給謝世兄打下手,豈非是我的損失。”

沈階霎眸看向女郎的背影,聽杜掌櫃應聲,又含著笑意問:“還有一事,不知娘子的十七歲生辰想如何過,近來各地的掌櫃們都趕著問呢。”

簪纓聞言,便知公事已經說完了。

她的生辰在五月十六,去年的時候,小舅舅還托商隊帶來一封手書,計定趕來青州為她慶生。

不想四月底,北朝爆發了六鎮胡人起義,小舅舅乘勢起兵,北朝內外交困,虎牢關一戰中,北府軍大勝。

她的十六歲,雖然沒能同他共分一碗長壽索餅,但在她心中,衛覦的捷報永遠是最好的禮物。

她的十七歲,她情願什麽都不要,只盼能找到……

才思及此,簪纓忽聽城郭外隱約傳來一片騷嘩。

她玉雪般的眉心微動,不等侍衛進來稟報發生何事,已經有小孩子湊趣的聲音在外面喊起來:

“老和尚又來嘍!老和尚又來嘍!”

簪纓聽見,眉心的凝結漫然松散,無奈自嘲地一勾唇,起了身。

杜掌櫃卻驀地變了顏色,滿臉如臨大敵,“這方丈入魔了不成,處處禮讓他三分,他還沒完沒了了!”

簪纓讓杜伯伯稍安勿躁,無奈地問進門的侍衛:“這次是多少人?”

侍衛道:“卑職粗略點數,有五百僧兵。”

簪纓便向外走,沈階勸了一句,簪纓道無妨,“諸位都辛苦了,散吧,我無事。”

沈階神色略顯擔憂地動了一步,姜娘先一步跟隨上簪纓的腳步,貼身護衛。

五百僧兵聽起來,和鳶塢嚴密無闕的布防是沒法比的,但杜掌櫃仍舊不放心,一道跟了出去。

到了莊園外郭,只見一群衣著絳紅僧袍的僧人,皆雙掌合十垂目,呈一個四四方方的陣列,杵在過道中央,這些人沒有建康僧人身上那種文弱氣,反而猿背蜂腰,氣度雄壯。

為首,鶴立著一名身

著寬大白纻袈裟,偏袒右肩的老僧,白眉過耳,寶相莊嚴,正是濟南郡大覺寺的方丈曇清法師。

一見到簪纓走來,白袍方丈臉上的莊肅神聖卻像一層偽裝的紗布,一下子給扯去,露出狡黠又不失善意的笑容:“優曇華,今日可願出家否?”

簪纓腳步頓住。

她先遣散了孩童們,淡雅從容的眉眼間同樣浮現出一點揶揄,“大師,今日也要耍無賴嗎?”

她殷勤研究佛經,走訪寺廟,換來的一件麻煩事就是被這位據說精通小乘佛法,已修成一雙慧眼的曇清方丈,一眼看出了她是“轉世之人”。

繼釋無住和淮南郡的那位法師後,此人,是第三個看出她此身根底的。

而且這曇清和簪纓以前見過的和尚都不一樣,一旦認定了她前身是什麽沙門的菩薩聖尊,便如發現了了不得的寶貝,放下大德高僧的身段,腆著臉一次次求她皈依佛門。

優曇華,在佛經中是佛教的聖花,三千年一開,每開必有真佛出世。

曇清認定她就是這佛身。

故而放著濟南郡善男信女供奉的本家寺院不待,不惜大老遠趕來這裏,還一次比一次搜羅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