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簪纓花了不到一刻鐘時間, 了解山陽城的現狀,再開門時,候在門外的是傅則安和姜娘。

院子裏彌漫著艾草的煙氣, 傅則安告訴簪纓,驛棧中的親隨皆已分隔觀察,尚未出現第二個如吳掌櫃症狀的人。

簪纓點頭,讓姜娘回她房裏替她取一只簪子。

她轉頭看了葛先生一眼, 目光清質見底,請他在棧外稍後她片刻,轉而對傅則安道:“葛先生說小時得過天花牛痘者,對瘟疫免疫的概率很大, 立刻詢問精甲衛中有誰如此,在棧外集合,準備隨我去山陽城幫忙——此事關乎生死, 告訴他們給我老實點, 北府兵沒有孬種,我知道不會有人瞞報脫逃, 但若有逞強的,未得而冒充得過, 一律以欺主論處, 革除北府兵籍。”

她語速鎮定而飛快,“再令呂掌櫃聯系附近城鎮的藥鋪, 全力輸送藥材至疫區,艾草、甘草、菊花、雙黃連這幾種,有多少運多少, 來往人員皆系面巾, 能不肢體接觸盡量避免接觸。”

“除送藥與傳遞消息者, ”簪纓聲音冷定,吩咐下第三件事,“印我公章傳文書至縣衙,武德縣,封城。”

她始終沒有提及那味藥。

白發如雪的傅則安目光幾變。

說話間,姜娘將一只簪盒取來。

簪纓打開盒子取出那只獸首墨玉簪,利落地將一頭松垂至腰間的頭發綰在頭頂。

姜娘肅容道:“我得過牛痘,我與女郎同去。”

“你臉上光得像水煮雞蛋。”簪纓睨她,動了一下唇角,不知是否想玩笑一句卻沒成功。

任誰都看得出,簪纓眼裏沉沉彌漫的黑嵐正壓得她喘不上氣。

姜娘這條命都是因女郎而活的,她不可能放任女郎自涉險地,還要爭取,便見傅則安輕輕朝她搖了下頭。

他看簪纓。

她的眼仁那麽黑,年輕纖瘦的臉卻如初雪一樣白。

傅則安心裏疼起來,垂眼斟酌著道:“方才職下與沈蹈玉商議,認為山陽城少馬,這馬瘟來得詭異,聯想到幾日前大司馬領兵去陵川剿叛,陵川與山陽距離又接近……因此猜測,會否是盤踞在陵川的北魏余孽故意趕瘟馬入境,禍害百姓?”

簪纓怔住。

假若這個假設是真,那麽這場瘟疫,便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

她驀地反應過來,向前一步,“陵川——”

“女郎放心,我已遣兵衛快馬去示警。”傅則安安撫,“但且無需過慮,女郎試想,這馬瘟若真從陵川而起,陵川是魏兵自己落腳盤旋之地,他們怎會不要性命,禍害自己的老窩。故陵川之險,反不如山陽。”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配出解疫的藥方。

簪纓聽了他的,沉息定神,又問:“沈階呢?”

傅則安道:“剛剛他說要去查看一圈,就沒回來……”

正說到這裏,從跨院走來一名帶著浸過藥汁子面紗的兵卒,聲音悶濁:“女君,沈先生請您過去一趟,道有重要之事。”

簪纓眉心微皺,在這間不容發之刻,還是依言過去。

棧館的地方說小不小,但要做到人人分隔不相接觸,也不是件輕易之事。沈階自在一間小廈屋內,簪纓到時,那門緊閉著。

沈階在裏頭沒有開門,他走到窗邊,推開窄室內唯一扇細菱窗。

方才還與簪纓據理力爭的人,對她溫淡一笑,“女君,隔著窗說吧。”

很少見過沈階笑的簪纓,看見他顴骨下那片不正常的潮紅時,心跳猛地一靜。

如果說方才見吳掌櫃在她面前倒下,簪纓只是震驚,方才聽葛先生口述山陽疫情,簪纓只是悲惻,此刻,當她意識她最倚重的謀士很可能危在旦夕,她的心終於像被一條毒蛇

緊緊裹纏住。

如墜冰窟。

“我請葛先生過來診脈!”

“女君。”沈階叫住她,“我身上發冷,已經燒起來了,時間緊迫,諒階長話短說。”

他身上那件寬松發逛的青竹衫,與院墻下一杆迎風撲簌的孤竿野竹遙遙相映。

最開始跟著簪纓的一段時間,沈階身上的肉已經養出了一些,可是在青州勞碌這一年,他一邊竄個子一邊又瘦了回去。

明知簪纓的體質不會染上疫病,沈階還是微微避開頭,聲音一如既往地平實低沉:“階請女君速離武德,西去滎陽,與大司馬盡早會合。”

簪纓默了一下,“我決意先去山陽,蹈玉莫慌,我會盡力協助葛先生配出治疫的方子。”

沈階聞言,心裏的一口氣一下子像是泄了。

他蹙閉上眼,臉上的神色須臾間,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絕望。

“佛睛黑石,”他撐著打顫的身子道,“是大司馬根除舊疾的藥吧。女君,打算拿出來救別人?”

簪纓看著他失語片刻。

她知道沈階聰明,歷來聰明。她從未向沈階透露過衛覦中蠱尋藥之事,但沈階還是憑自己揣測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