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簪纓被嚴蘭生一啟發, 也是剛剛想到,她之前對佛教觀感不佳,起因便是釋無住對衛覦下的那句讖語。

雖則釋大師已圓寂, 舍身奉出舍利, 救百姓於水火, 已令她的惡感轉變,但是佛寺泛濫的弊端依舊存在。

從某種層面來說,當今的佛門團體在享受特權一事上, 與貴族世家有很大的相似性。

佛門寺院中同樣存在著大量的蔭客, 僧祇戶, 佛圖戶,這些人受律條保護, 不服兵役不交課稅, 也不入於戶部籍冊,導致鉆空子的大有人在,寄名寺中,逃避徭役。

而一些高僧名尼又深受皇室宗親的敬重, 有機會出入宮禁, 難保他們個個都如曇清方丈一樣清正無欲, 但凡暗懷機心,便可唆擺掌權者, 幹擾內政。

再者便是國中寺廟林立,占田為寺, 廣納庶民,不事生產, 長此以往於民生大計不利。

南朝是如此, 簪纓聽說北朝皇室對佛教的追捧更為狂熱, 必然不遑多讓。

她若真能占住這個身份,經營出號召力來,便能引導佛教正本清源,去蕪存菁,不再妨礙民生,也可還真正信佛人一片清明凈土。

壯大聲勢,癉惡彰善,重修戶籍,有利國民,無論哪一條,皆與她的目標相一致。

那麽何樂而不為?

簪纓從前排斥別人叫她小菩薩,是怕自己重生的秘密被發現,說到底,她只是在乎衛覦一人對此事的反應。

但形勢推人走,如今出現了一條嶄新之路,這個機會如嚴蘭生所說,利大於弊,甚至無弊,她又並非真的出家,只是借勢而為。

就像從前她討厭傅則安,立誓再也不願見他,而今兜兜轉轉,不也收下他在帳下效力嗎。

人是可以變的,生意是周轉出來的,若有利可圖,她當然可以見機行事。她一點心理包袱都沒有。

借用一句曇清大師的名言:利民的事,能叫騙麽?

思及此處,簪纓定下心,對傅則安道:“思危的《討庾檄文》我讀過,文采斐然,朗朗上口,深諳煽動人心之道。你便配合二郎,將此事落實吧。”

傅則安愣了一下,沒想到女郎會坦然提及這件往事。

他回過神,忙應是,同時心中湧起一股既高興又惶茫的感覺。

他終於得到了阿纓的一點認可與垂顧。

阿纓交代給他的事,他一定辦得漂亮。

嚴蘭生的提議被采納,反而有些怔忪,注視女君神采盎然的面容。

他沒想到女君答應得這麽爽快。

從山陽回來的女君,仿佛有一種氣質上?的變化。

她變得精於撫禦,恩威並施,外表看去依舊平易近人,但她真實的想法與決策,不曾因沈階一事後與底下群僚更掏心掏肺,反而斂藏更深,令他都有些始料未及。

“觀白。”簪纓決定後,才想起去看半晌沒言語的衛覦。

曾在同榻共枕時,她答應過他,不與佛門為伍。

而今之計,是名存實無,她對釋教依舊不感興趣,應該……不算違背約定吧。

隨著她的動作,其他人也一同壯著膽子看大司馬的反應。

如果說先前那一眼,是這些人擔心大司馬會怪罪嚴蘭生異想天開,那麽此時,在簪纓答應以後,她的謀士們視線不約而同地對上衛覦,便似對他造成一種無形的包圍之感。

這屋子裏沒有衛覦的人。

他的文輔,包括徐寔與其父衛公,此時都在洛陽。

不是幕僚們要分得這麽清,而是文人心思原本細膩,等走到最後,這兩位主子麾下的文士必然要經歷一番融合。

武無第二文無第一,話是這麽說不假,但哪個讀書人生前不願居宰輔,死後

不想謚文正?

為什麽外頭跪著的沈階,屋裏膽大包天的嚴蘭生,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簪纓止步於後位?那是因為這名女郎得天獨厚的身份、財力、人脈與心性,讓他們看到了更高的可能。

簪纓與衛覦兩個人手裏已有的勢力,合則可謀天下,分開而論,情形卻大有不同。

前者散而雜,後者精而一。

衛覦最大的倚仗,便是他足以橫行天下的精兵鐵騎。

他是文武兼備的不世英才,打仗無敵,卻也並非不懂文治,只是這些年一心伐北,無心計較微末得失。

簪纓就不同了,她手裏有著敵國的財富,一路來納入許多才士俊彥在囊中,她是青州的人心所向,牽動著豫州的私兵,還是二十萬北府軍的金主。龍莽也明確地表達過,他保的是他妹子。

只是世人想當然地認為,做皇帝的只能是男人。

西涼有女帝,可外邦畢竟蠻夷,中原百代以來,前所未有過。

倘若大司馬當真有禦極那一日,簪纓位居後宮之首,那麽她今日憑自己能力獲得的一切勢力,便都成了尾大不掉的外戚。

二人情意甚篤時,固然不會因此產生分歧,可代代相因下去,第二代呢,第三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