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想破例

漁夫伸手相邀,吳升對面而坐,那壯漢懷中抱劍,跪坐於門口。

一時無語,只聞油燈偶爾嘣出的噼啪聲。

良久,漁夫再次躬身:“還請先生隨我回城。”

吳升問:“為什麽?”

漁夫道:“大夫昭元,有弟昭奢,為樂尹。”

樂尹是掌管宮中音律的貴官,權勢不大,地位卻很顯赫,昭氏名列楚國三大公族,族中得授貴官美職者甚多,昭元官拜三閭大夫,其弟拜為樂尹,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莫非殺了昭元不夠,漁夫還想讓自己出手,去殺昭奢?

這樁生意肯定做不了,當下吳升拒絕:“昭奢之事,恕我不接。”

漁夫道:“死的是昭奢,不是昭元。”

吳升眨了眨眼:“什麽意思?”

漁夫深吸一口氣,道:“先生當日殺的,不是昭元,是昭奢。”

吳升心裏一驚,仔細回憶,搖頭道:“在上園彈琴,穿著狐衾,相貌也和畫中相似,且有衛士守護……我沒殺錯。”

漁夫道:“當日不知為何,昭元興之所至,便請了昭奢至上園,聽說昭奢去時衣裳單薄,昭元見了,便解衾相贈……此非先生之誤。”

吳升無語:“難怪……當時有人使雙鉤阻攔,那才是昭元?”

漁夫道:“此為士師孫介子,昭元當在其側。”

吳升道:“孫介子修為極深,之前為何不曾提及?”

漁夫道:“其錯在我。”

就算殺錯了人,也肯定不能回去,吳升再次拒絕:“城中森然,已非動手之機。”

吳升的拒絕,令屋中氣氛再次冷了下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受到一股凜冽的殺意。

氣氛有些緊張,三人皆沉默不語,良久,漁夫忽問:“聽說先生受了重傷?”

一句問出,吳升似乎看見油燈上的燈焰輕輕一跳,他一顆心也隨著燈焰跳了一下。

這個問題,如果回答得不好,恐怕今日就難以過關了。不管是眼前的漁夫還是門口的壯漢,都不是自己能應付得了的,吳升感覺心快跳出了胸口。

鎮定,鎮定!

吳升強迫自己鎮定:“孫介子從旁偷襲,令我幾乎難以得手。為殺昭奢,不得不棄了碧玉劍,如今劍也丟了,身上更是重傷難愈,連行路都難。爾等要不要替我驗傷?”

話說完,屋中沉寂下來,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良久,漁夫再次躬身:“我有靈丹相助,能生肌肉骨,七日之內當可復原如初。懇請先生再次出手,有何所求,我等必竭盡全力。”

說罷,漁夫取來一個錦盒,盒中有粒青色的丹丸:“此乃生元丹,聖手文摯所煉,足下服用之後,最多七日便可復原如初。”

文摯本是齊國丹修,曾以靈丹治好了齊國國君的不治之症,也因出言無忌而惹怒了齊君,被捉起來送入丹爐煉化,一直煉了三日未死,也不知是依仗的什麽辦法。

煉丹很講天賦,不是隨便一個修士就能煉丹的,故此丹師極少,何況是一位成名的丹師。稷下學宮因此發話,齊君才不得不饒了他一命,文摯也就離開了齊國,遷入楚國郢都。

這位丹修非常出名,就連曾經的吳升這位常住偏僻之地的刺客都聽說過,眼前的小木匣中,甚至有文摯本人簽名手書的一片木簡,簡單寫著兩句靈丹的用法,看來是真品無疑。

自家知道自家事,生元丹肯定無法幫吳升“生”出一個氣海,因此對吳升無用。

當下擺了擺手:“果然是好東西,只是無功不受祿,就不必了。”

漁夫凝視吳升,吳升心跳加速,面上卻不露聲色,以淺笑回應。

對視良久,漁夫躬身再拜,前額觸地,施以大禮:“我等還有厚報。”

吳升依舊搖頭:“殺錯了人,是你們的錯,不是我的錯。昭元已然驚覺,難覓良機。我雖不懼,卻也不願送死。”

說罷起身,徑直來到門口,那壯漢卻沒讓開出路,只是將懷中的長劍出鞘,雙手托於眉間,躬身道:“我等不願為亡國之人,先生若不答允,請自昭屍身上越過。”

吳升皺眉:“你想求死?”

那壯漢瞪著吳升,慨然道:“為國豈敢惜身!”

漁夫也道:“非只小昭,我等隨時隨地皆可死!”

偌大一條漢子,跪坐著都能高及自己胸口,卻叫小昭,這種反差讓他有些恍惚——小昭不應該是這樣的。

此刻不是糾結名姓之時,吳升盯著小昭的眼睛,緩緩道:“自我束發習劍,已殺七十二人,記得當年初為刺客,殺一人只收三百錢。爾等可知,我現在殺人,最低收多少麽?最低一金,低於一金之人,我不殺,更不免費殺人。”

頓了頓,輕聲道:“我不希望今日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