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蓮浦集

從松竹雅苑下山,行至午後,便可抵達蓮浦。

蓮浦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大小不等的池塘,塘中有荷有萍,岸邊有柳、有灌木、有草地,時值春夏之交,正是綠色蔥郁、百花爭艷之時,吳升頗有一番“勝日尋芳穎水濱”的感覺,遊走於和煦暖風中,只覺心情舒暢。

一邊感受著令人慵懶的暖意,一邊四顧張望,尋找著傳說中的坊市,在他想象中,這種修行界跳蚤市場很有逛頭。

沿著塘岸前行,雖然不是遊人如織,卻也不少,時不時可見三三兩兩的修士或是賞花觀魚,或是聚於某處亭中高談闊論。

吳升尋了半天,從午後逛到傍晚,也沒發現“練攤”的地方,只得找人問路,逡巡片刻,見一處石橋上有三男一女正談論得熱烈,橋上有名,為“藍橋”,於是湊了過去。

一個面相沉穩的修士道:“……李耳說道是無為,此言大為有理,近日某觀龜之行止,見其一動不動,卻動輒得壽百年千年,此得無為之真諦也,由此而論,我等只需靜處,不行、不勞、不動、不作,躺臥亦或靜坐,甚至不思不想,必而得道……”

旁邊某位俊俏雅士駁斥:“石老大此言,某固不屑,不行、不勞、不動、不作可以,卻如何能不思不想?修行本為存想日月之精,吞吐天地之靈,不思不想如何得之?”

“尾生小友此言差矣,某一直說,天地之靈,本為日月之精,二者同為一體,何故又是存想,又是吞吐?天地之靈出於萬物,萬物生長,得於日月之精,怎能混為一談?”一挽著褲腿的荷仗修士搖頭。

對坐背著弓箭的女獵戶道:“丈人高明,尾生兄大謬!觀想時,兄可曾觀想烈日?其灼如炎,豈可觀想?不燒瞎了兄之神識?哦,兄尚未煉化神識,呵呵……”

尾生怒道:“桃花娘,你在辱我麽?你又煉出了神識?不如就於此地比試一二,生死不論,如何?”

女獵戶冷笑:“三番五次,今日遂了你的願!便請石老大和丈人做個公道!”

亭中頓時劍拔弩張,當真是一言不合,立決生死。

吳升貓在亭下,聽得愣住了,這就生死鬥了?太兒戲了吧?自己不合,趕上這麽一出,當真晦氣。

正要轉身離開,卻聽面色沉穩的“石老大”喝道:“且慢……”

吳升心說還是有明白人的,多大點事,打個哈哈就化解了,看來這一場鬥不起來了,要不還是等等?

正琢磨時,這位石老大嘴角帶笑,道:“尾生老弟真性情中人,如此,可於此亭決一生死,某與丈人為證。”

旁邊的老農笑眯眯道:“不錯,不論誰死,勝者須當為其立冢,以全道義!”

扭頭瞥見亭下一臉震驚的吳升,探頭問道:“道友從何而來,要不一起做個見證?尾生和桃花娘都是修行俊傑,今日一戰,來日必名動天下!”

吳升頓時有些尷尬,看了看亭中臉紅脖子粗,如同鬥雞般的尾生和一臉不屑的桃花娘,又看了看準備“做個見證”的石老大和丈人老農,幹咳兩聲,腦筋急轉,道:“諸位道友所論,某不知何者為真,何者為假……嗯……但說起日月之精、天地之靈……日月……日月……啊,諸位可知日月遠近?這個,我曾聽賢者有言,路遇兩小兒辯日,一兒曰,日出之時,其大如蓋,故此最近,一兒曰,日中之時,其熱如湯,故此最近,不知諸君以為,日出時近,還是日中時近?”

尾生、桃花娘和老農聽了,都沉思起來,不時眯著眼睛,擡頭仰望正中天的日頭。

石老大在旁若有所思,問:“小友所說的賢者,是孔丘?小友曾往稷下學宮聽學?”

吳升無語了,還真有孔丘啊?曾經的刺客吳升記憶中可沒有這麽一號人物,當下猶豫道:“聽說,聽說而已。”

石老大道:“數年前,魯國修士孔丘往稷下學宮遊學,與同學談論時說過這個問題,成了稷下學宮一個有名的難題。”

桃花娘和老農齊問:“日出近還是日中近?”

石老大搖頭:“我離開齊國時,此題尚未解開,不知小友何解?”

吳升沒心思去解釋這個問題,目的也不在此:“是遠是近並不重要,我想說的是,每個人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不同,得出來的結論也就不同,日月之精也好,天地靈力也罷,修行重在修心,心之所在,千變萬化,哪裏有什麽對錯可言?”

這番言論立刻獲得幾人贊同,除了尾生依舊對桃花娘怒意滿滿,橋上的氣氛已經大為緩和,石老大問道:“小友怎麽稱呼?仙鄉何處?”

吳升決定還是用之前的化名:“某姓沈,行五,目下居於松竹雅苑。”

桃花娘問:“小女子孤陋寡聞,不知松竹雅苑卻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