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國人

為國老阻止,眾門客未能成行,只得回到堂中枯坐,國老命人送來湯餅,眾門客默默吃著,眼望空出來的庸直、庸三郎兩個席位,盡皆默然不語。

熬了一宿,到天明時,國老派人傳話,說是今日無事,可各自回家歇息半天,庸義詢問被鎖拿的三郎該如何解救,國老說他今日將赴廷寺,讓對方放人,但又叮囑不得擅自動武,以防與慶予黨激化沖突。

至於庸直,國老則沒提一個字。庸直救女,無可指摘,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是盼望他女兒醫治成功,還是醫治失敗?說出來徒傷士氣。

庸老叔滿腹心思的往家而去,路上反復思量著自己老娘的病,委實是為難到了極點,一會兒想著定要堅守忠義之道,為國老效死,一會兒又想著幹脆什麽都不顧了,趕往庸仁堂,向申丹師求問靈丹,解母親病痛之苦。

就這麽渾渾噩噩間回到家中,卻見母親已然躺下睡著了,臉上還帶著微笑。女人將他拉到外間,小聲道:“庸仁堂派人送來了靈丹,母親服用了,剛睡下。”

“爹去庸仁堂求丹了?”

“是去了庸仁堂,卻是去拜謝的——庸仁堂自己把靈丹送來了,來人還帶了申丹師的傳話,申丹師問,定好了每旬去問診,昨日為何沒去。夫君,娘的病,申丹師一直記著呢!”

庸老叔沉默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跟家中待了片刻,庸老叔心裏總覺著有東西堵著,憋得難受,待不住了,便出門透氣。門下士們大都住在挨著城墻的街道兩邊,他便順著城墻根隨意前行,走不多時,卻見一群國人圍在某戶家門前,沖著緊閉的門戶謾罵斥責,鼻子裏還傳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糞臭。

這戶人家庸老叔是知道的,是司空門下士嚴白馬,修為很是了得,最厲害的是長途奔行,發起狠來可日行三百裏,上庸有個諢號,名千裏駒。可這位有名的千裏駒,此刻卻在家裏出不來,門前潑了糞水,還被街坊鄰居堵著叫罵,說他忘恩負義,行事涼薄,多行不義必自斃。究其原因,便是有傳言,說他在揚州和上庸之間多次往返,請求楚使下令,驅逐庸仁堂。

庸老叔知道,嚴白馬前往揚州,必然是受命聯絡楚使,為的是庸侯之位,本意肯定和驅逐庸仁堂無關,但這怎麽解釋得清楚呢?

至於他一個身負修為的煉氣士會被一幫國人堵在家裏出不得門,聽起來匪夷所思,實則也屬正常。別看堵門的沒什麽修為,但都是街坊鄰居,其中一半都沾親帶故,可以拍著胸口說一聲“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剛出生那會兒還在老夫身上撒尿”——身為煉氣士又怎樣?還能動手不成?

庸老叔自忖,換做自己,恐怕也只能乖乖貓在家裏發愁。想到這裏,他趕緊加快腳步,悄悄離開了。

國人、國人,國之柱石,這話沒錯啊,惹惱了國人,就是惹惱了叔伯兄弟、得罪了七大姑八大姨,這日子還能過得下去?

忽然想到,自己天天往國老府上坐堂,家中會不會也是如此光景?父母不易、娘子不易啊!

想到這裏,他立刻掉頭回家——這兩日哪也不去了,就守在家裏,若是哪個街坊敢來潑糞,某就跟他拼……某也往他家裏潑!

快到家門時,忽見一人行色匆匆,正是同為國老十二門客之中、修為劍術第一的庸直。

“直大郎!”庸老叔叫了一聲。

庸直見是庸老叔,遲疑著點了點頭,腳下卻不停步。

庸老叔追上去問:“聽說你那丫頭……”

庸直默然片刻,道:“小女不幸,氣海受損,老叔若要見責,直當誠領。”

庸老叔搖了搖頭:“直大郎別誤會……你家丫頭的事,申丹師有辦法麽?”

庸直點頭道:“小女已服生元丹。”

庸老叔驚喜道:“恭賀直大郎!申丹師竟然能煉制如此上品靈丹?”

庸直道:“不能,但他珍藏了一枚。”

庸老叔問:“珍藏一枚?他舍得?可曾以此相脅?”

庸直微現怒容:“申丹師厚德,從未以此脅迫。告辭!”

庸老叔想要解釋自己不是來找茬兒的,但庸直已然去遠,只得怏怏而回,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庸直趕到庸仁堂,直入內院,將袖帶中的幾樣靈材取出,交吳升過目。吳升點驗之後道:“辛苦了。有這幾樣東西,恢復期會快上一倍,或許不用半年,且無後遺之症,三個月後,還你一個修行無礙的小環。她已然睡下了,直大郎去看看她吧,我去為直大郎煉丹。”

庸直微微低頭,恭送吳升進入丹房,自家輕手輕腳去了旁邊的廂房,坐在床榻邊靜靜看著睡夢中不過九歲的女兒小環,見她臉色恢復了幾分紅潤,呼吸順暢而不再急促,心中只感平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