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宮

吳升代答後,宮門上方的韓交笑了笑:“如此罪名,小臣當不起,既然公子疑心,便請入宮罷。”

眾皆愕然。

旋即,法陣關閉,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司宮韓交步出宮門,向公子步輦拜倒:“請公子入宮,君上正於宮中相候。”

公子慶予遲疑著望向吳升,吳升也滿腹疑竇,上前問道:“韓司宮,宮中沒有異常?”

韓交笑道:“一切如常。”

吳升又問:“成雙公子呢?”

韓交道:“大公子並未入宮。”

吳升回身招呼:“接掌宮門。”

董大、索老六和張小坑當先沖了進去,很快出現在宮門上方,向吳升喊道:“一切如常!”

吳升再揮手,庸直和庸老叔仗劍而入,守在門內,吳升步入宮門,見裏面是塊畝許大小的中庭,空空蕩蕩,周邊是三層高樓圍了一圈,樓上樓下有十余宮人恭恭敬敬垂手肅立,還有幾名宮中護衛,卻都躬身待命,並無阻攔之意,果然一切如常。

原來庸國的王宮,或者說侯府,竟然如此簡陋。

步輦緊跟著吳升進來,公子慶予下輦,深吸了一口氣,直上中庭對面的主樓。跟進來的一幹門客則分守各處,將宮門重新關閉。

吳升陪同公子慶予登上主樓最高處,這裏便是庸侯的寢殿。兩名侍女挑開帷簾,韓交側身相邀:“君上等候多時了,公子請!”

吳升攔住公子慶予,先向殿內打量,見還是沒有任何異樣,這才陪他入殿。

所謂寢殿,不過是間稍大一些的屋子罷了,正中央一座大床倚著山水屏風。

吳升觀想了一下,這屏風和大床都是普通物件,不是法器,他又看了看床底,繞到屏風背後,都沒有發現問題。

韓交一直微笑不語,對吳升的無禮舉動絲毫不以為忤,輕手輕腳來到床邊,將庸侯攙起,後背上墊了個靠枕。

見庸侯沒事,公子慶予惶恐伏地:“兒臣無狀,只因擔憂君父……總之攪擾君父清夢,兒臣不孝!”

庸侯咳嗽了兩聲,有氣無力道:“吾兒,來寡人身邊。”

慶予身子顫了顫,起身坐到床塌邊,庸侯看著慶予,臉上露出微笑。

慶予艱難道:“今夜……城中有變……兒臣牽掛大人……”

庸侯伸出滿是黑斑、如同幹柴般的手,指著床塌右側的屏風:“吾兒看看。”

屏風上畫著的,正是庸國的地形圖,一座上庸城,周圍是幾座山丘和大片農田,以及自北方群山流出來的浹溪和竹葉溪。北境止於虎夷山,西邊是夔丘,東面是魚頭城,向南則為百越連山部。

東西橫貫百余裏,南北縱深數十裏,也不知請的哪位畫師,畫卷極為細密,城外十幾處野人村落也標注其上,清晰可見。

這就是國之象征的山川地形圖麽?吳升目光也被吸引住了,想起了自己的某位同行——曾經的自己某位同行。繼而又想起了狼山,那位擅畫肚兜的好友萬濤谷主,也不知如今怎樣。

正遐思時,在庸侯的示意下,韓交上前,將屏風轉動方向,屏風的背面還有一幅圖卷,幅員遼闊、土地廣袤,北為秦、西為巴、東為楚,其間更有夔、魚、麇、唐等十余小國。比之剛才,大了何止數十倍!

這是數十年前庸國強盛時的山川地形圖。

庸侯問:“吾兒看見了什麽?”

公子慶予黯然:“兒臣看見了故國。”

庸侯忽然嘶著嗓子叫道:“寡人看見的是屈辱!”

一聲嘶吼,叫得人心裏發慌,原本奄奄一息的庸侯,此刻也不知哪裏來的精神,爆發出驚人的氣魄,臉色漲紅,大聲道:“我大庸,當年隨武王滅商,為牧誓八國之一,封地千裏,國人百萬,世代侯伯!那楚國,爵不過子,僭稱為王,卻趁我一朝不慎,聯手牧馬鄙秦、山野巴人,滅我國祚,遷我宗祠,至於這百裏之地。先君羞憤而死,寡人郁郁將終,這番屈辱,何時能報?漢水巫江,何時能歸?”

公子慶予攥緊了拳頭:“兒臣……必雪其恥!”

庸侯瞪視慶予良久,臉上潮紅褪去,復顯枯黃,喃喃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寢殿中安靜了片刻,庸侯輕聲道:“寡人一直在等,等你和成雙誰先來,不出所料,寡人等來了你,你很好,你敢闖宮,成雙不敢,他辜負了寡人的期望……”

公子慶予連忙低頭:“兒臣有罪……”

庸侯笑了:“大庸已至今日,連宮門都不敢闖,只願坐等楚人施舍者,談何振作?你有這份膽識,寡人只有欣喜……吾兒唯記一點,欲用剛者,必先服其軟,欲強國者,必審時而度勢,今楚人強盛,只可蟄伏,而不可意氣用事。”

說畢,一連串咳嗽,咳得身子都弓了起來,臉上更見病態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