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破箴

荒野,兩人相對而立。

【將兵者,忌兇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兇事尚右】

不知怎地,陸離想到了兩位鄉老給自己的批命。

當時,他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對此行北擊匈奴的暗示,勸自己不要因泄憤而隨意殺俘。

如今看來,恐怕應該把兩句批命顛倒一下順序,先是第二句,再是第一句,而且不能只看表面意思,必須取其深意——

如果遇到迫不得已情況,無奈選擇了殺戮,那麽,在此之後,就不要再隨意殺人,並且對於那些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傷,妥善安置死者遺體。

對應眼下的局勢。

陸離誤殺白馬義從,只能選擇一條路走到黑,但,如果在此期間,他心存善念,不選擇拋屍冰河,而是原地安葬白馬義從,亦或者采用其它方式,就不會遇到恰好從此處路過的趙雲,更不會平生波折。

而另一句話則道出了應對之策:

將兵者,忌兇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聽天由命,看自身運道如何,命硬逢兇化吉,命不硬……

那就殺上一場!

磕頭乞降?

未戰先怯?

從來不是陸離的行事風格!

更何況,眼下趙雲尚未及冠,一身實力應該還沒有達到巔峰,真要生死搏殺,借助胯下神駒,大概有些許勝算。

就在陸離念頭急轉之時,趙雲終於開口了:“既是將軍相邀,雲不敢推辭。”

“待辭別兄長,便隨閣下北上。”

一身是膽,趙子龍。

若是換做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怎麽可能輕易答應?

而初生牛犢不怕虎,趙雲對自身實力很有信心,稍作思索,便應下了陸離的邀請。

行得正,坐得端。

本就是在追殺谷蠡王的路上,遇到了這些幺蛾子,陸離也不怕被查,伸出手來,順勢說道:“上馬,某送壯士一程,主公見離許久未歸,心中定然焦急,必須趕在日落之前回營。”

“好。”

趙雲把左手遞過去,踩著馬鐙,翻身坐到陸離身後。

見局勢緩和下來,直覺敏銳的黑鬃馬終於噴出一道氣流,仿佛受驚之人在察覺危機解除後,長舒一口氣。

慫貨。

身為主人,陸離自然知曉這貨的秉性,沒脫胎換骨之前,能被黃巾力士嚇到屎尿齊流,而今差點對上趙雲,能不出醜,已是讓人感覺欣慰。

“將軍的坐騎著實不凡。”

此時此刻,趙雲心中已信了陸離六分,語氣不復先前那般生硬,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先前是在下行事孟浪了。”

事實上,他本就是性情溫和之人,尤其是對自己認可的人——

連夜追殺敵軍首領,長途奔襲近千裏,這是何等快意?

這個時候,陸離繃直的脊背暗暗一松,雖說以趙雲的性格,斷然做不出背刺這種事,但誰敢拿自身性命開玩笑。

“壯士何錯之有?一切皆是誤會。”

陸離扯著韁繩,馭使黑鬃馬按照趙雲所指的方向奔馳,同時口中說道:“當初若是知道義從的性命與白馬休戚相關,離定不會如此行事。”

“唉,悔之晚矣。”

殺了人再說這些話,確實無法挽回那七條性命,但態度還是得擺出來。

畢竟誤殺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常見,就拿黃巾軍將領裴元紹來說,演義之中,他已向關羽宣誓效忠,結果又因眼饞趙雲的夜照玉獅子前去搶劫,被一槍挑死。

關二爺知道事情的原委後有說什麽嗎?

斯人已逝,犯不著為一個小角色而惡了英豪。

“以此獲罪,無愧海內!”

說著,坐在身後的趙雲灑脫一笑,聲音清朗:“漢律雖嚴苛,但不必死守,將軍不慮自身前途,越境擊賊,雲心中敬佩。”

“匈奴人殺我袍澤,屠我同胞,縱使賊酋逃到天涯海角,離也要將其梟首,以告慰亡魂。”

雖然沒去過雲中郡,但陸離可以想象那裏的地獄景象,言語間盡是憤恨。

當然了,有一說一,此次追擊谷蠡王,他根本沒有想到什麽漢律。

之所以千裏追敵,一是奉了主公丁原的命令,二是出於私心。

而聽陸離談及異族,趙雲心有所感,沉聲說道:“是啊,異族可恨至極,幽州邊境常年受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襲擾,加上前些年的黃巾之亂,百姓苦不堪言啊。”

由於並、幽二州同處邊境,因此,兩人倒是找到了共同話題,一時間,氣氛愈發融洽。

只見趙雲抓起谷蠡王凍僵的腦袋細細端詳,心中對陸離的那點芥蒂頓時消散一空。

這可是單於老賊的兒子!

雖說對方自稱漢臣,表面上聽從朝廷號令,但卻極少約束部眾,每年冬天都縱容麾下士卒劫掠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