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詳

只見一名老僧走了過來,先是朝眾人行禮,而後坐上專門為講經僧設置的高座上。

緊接著,在寺內賞燈的百姓、信徒聞訊紛紛趕來,來得早就席地而坐,若是來遲了就擠作一團,扶著樹、踮起腳尖,滿臉期待。

事實上,元載並不感覺奇怪。

僧人之間互相講經、談法,講究一個莊嚴肅穆,說得越深奧晦澀越好,但跟尋常百姓講經就沒必要了,怎麽通俗就怎麽來,畢竟,大部分人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

只見那眉毛花白、寶相莊嚴的老僧啟齒高誦佛號,然後臉色一變,模擬婦人的聲音,念道:

“慈母告目連:‘我為前生造業,廣殺豬羊,善事都總不修,終日咨情為惡。今來此處,受罪難言。漿水不曾聞名,飯食何曾見面。渾身遍體,總是瘡疾。受罪既旦夕不休,一日萬生萬死。’慈母喚目連近前,目連,目連啊……”

隨著兩聲呼喚,幾個小和尚開始敲打木魚,並用各種樂器營造氛圍。

高台之上,老僧繼續唱念,同時以袖掩面,表現出一副“我很慘”的模樣:

“我緣在世不思量,慳貪終日殺豬羊,將為世間無善惡,何期今日受新殃。

地獄每常長饑渴,煎煮之時入護湯,或上刀山並劍樹,或即長時臥鐵床。

更有犁耕兼拔舌,洋銅灌口苦難當,數載不聞漿水氣,饑羸遍體盡成瘡……”

抽泣聲響起,元載發現四周那些心軟命苦又沒什麽見識的婦女,早已抱在一起痛哭了。

與此同時。

四道身影落到了佛堂頂端,正看著下方堪稱荒唐的鬧劇。

觀望了片刻,杜克感覺大唐百姓太好騙了,尤其是那些年齡偏大的婦女,聽了沒一會兒,就爭先恐後地摘首飾、手鐲,說要融了給菩薩、佛主塑金身,給自己和家人贖罪。

好好一上元佳節,硬是變得糟心起來。

而潘明倒是不感覺奇怪,畢竟這個時代的百姓沒有太多娛樂活動,別說看影視劇了,書籍都很難接觸到,現在難得看一場表演,再怎麽簡陋,內心也會被觸動。

當然,和尚們知道分寸,目連救母的故事說出來,暗示信眾捐一次供奉物就可以收手了。

眼下上元佳節,還是多講講喜慶的故事比較好,就這樣,他們又開始講歷史傳說、民間故事,宣揚聖人的威望政績……

俗!

不愧是俗講!

若非顧忌場合,陸離都想罵:一群騙子剃去頭發、披上袈裟,再端上個木魚,就可以招搖撞騙了!

最不要臉的是,還美其名曰:

洗去罪孽。

自始至終,沒有任何異象顯化,陸離看得分明,端坐在高台上的老和尚多次睜開眼,偷偷瞥向信徒捐贈來的器物。

“真是開了眼界,佛門舌綻蓮花的法門,名不虛傳。”杜克毫不客氣地揶揄。

“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手中的刀還是太鈍了。”潘明滿臉不屑。

“讓幾位施主見笑了,貧僧楚金,忝為本寺住持。”

話落,一道身影出現在陸離身後,看似悄無聲息,但還是在第一時間被他察覺到了。

楚金,俗姓陳,相傳其人七歲能誦法華,九歲出家,十八歲即升座講法華義旨,開元末年,擔任千福寺主持。

在陸離審視的目光中,身披破袈裟的楚金不卑不亢道:“四位善士的來意貧僧已經知曉,還請移步,隨我去正殿一敘。”

“帶路。”

話落,四人從庭院後方落下,不曾驚動任何人,包括元載。

昔年,章懷太子主動舍棄府邸,方才有了眼前這座占地寬廣的千福寺。

在剛才來的時候,陸離便已四處偵查過了,三門殿、天王殿、大雄寶殿,一樣不缺。不僅如此,講堂、藏經閣、觀音殿、地藏殿、祖師殿、珈藍殿,更是樣樣俱全。

這得騙多少錢才能將其建成?

許是察覺到陸離眼底閃過的不屑,楚金轉過身來,問道:“施主可是對我寺有所誤解?”

“呵呵,沒有誤解。”

一旁,杜克代為回答道:“就是覺得貴寺舌綻蓮花的功夫,實在厲害得緊,把善男信女當肥羊宰,還能讓他們心甘情願。”

“果然,施主誤解了。”楚金搖了搖頭,“善信們捐的銀錢,無人敢貪墨,要麽融掉為佛主塑金身,要麽用來建造多寶塔。”

“貧僧初來千福寺的時候,一日誦《法華經》,至《見寶塔品》,眼前忽現寶塔,乃禪坐六年,發誓建塔。”

“奈何力量有限,只能大開俗講,請善信募捐,籌集四方善款。”

塔。

原來是存放僧骨舍利的地方,到了本朝則成了一種標志,只要有條件,僧人們都會在寺廟內建一座塔,立在大雄寶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