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帝國余暉(十六)

炮彈不可能無限量。

一次性打完,以後怎麽辦?

如此龐大的水師就這麽成為擺設?

幾輪攢射以後,陸離下令減緩頻率,而倭人渡過最初的混亂之後,開始逐漸穩住陣腳,並嘗試反擊。

由於劉綎的再度爽約,水師各部將領皆對其厭惡至極。

陳磷打出旗語,要求麾下已經發起沖鋒的狼兵後撤。

畢竟是主將的命令,那些處於隊伍後方的艦船開始返航,但最前面的陸戰水兵就不行了,他們已經跟敵人展開近距離廝殺,要是突然抽身,損失會更大。

寶貴的時間一點點流逝。

海面開始退潮。

陸離也顧不上許多,再度下令千炮齊發,讓處於稍微靠後的先頭部隊有機會撤走。

又一批狼兵離開淺海,性命得以保全,但仍有二十幾條船,徹底擱淺在沙灘之上。

雖然本多忠勝搞不懂,為什麽陸地方面的明軍沒有任何動靜,錯過如此好的攻城機會,但這些都已不重要。

順天靠海城門大開,數以千計的倭寇殺出來,圍攻聯軍擱淺船只。

陸離指揮的大船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最勇猛的前鋒變成孤軍。

一旁,陳磷目眥欲裂。

自己從兩廣帶出來的忠勇士兵,正絕望地立於船頭,用刀、用矛、用拳頭、用牙齒去拼死抵抗從四面聚攏過來的倭人。

一個接著一個倒在船頭,鮮紅的血撒滿沙灘,臨死前還睜著眼睛,他們是最早撞上倭人的先鋒,專心殺敵,根本不明白局勢怎麽就在一瞬間逆轉了。

這些水軍平時驕縱,卻都是陳磷的袍澤,在看到如此血腥景象,自己只能待在外洋無能為力,不由得雙目充血。

所有人都能理解,倘若光明正大地戰死沙場,為國盡忠,那也沒什麽好說的,可這些狼兵明明無需如此犧牲。

作為外將,李舜臣看的非常明白,這群士兵實際上是死於言而無信的友軍手中。

“劉綎你這只狗鼠!”

“老子要殺了你,拿心肝下酒!”

陳磷的咆哮響徹洋面。

什麽戰功?他要動用一切關系,告死劉綎!

如此憤怒的呐喊遠遠傳入李時言耳中,以嘆息聲回應。

“一會兒咱們竭盡全力,接應這支擱淺的殘軍。”

“是。”

附近趴在沙灘上的李朝士兵回應。

局勢愈發明朗,困守船上早晚是死路一條,狼兵紛紛跳下船上,朝著內陸撤去。

連續被火炮轟擊,狼狽不堪的倭人哪肯放過,開始布陣將他們悉數圍住。

這時,內陸方向傳來動靜,弓弦聲振、火銃轟鳴,箭雨與彈丸落到日軍陣營,登時,便有幾十名武士倒下,硬生生敲開一個缺口。

被圍的士兵知曉機不可失,當即從缺口殺了出去,與李朝弓手會師一處,終於逃出生天。

李時言粗略一數,自己只救出來一百四十多水兵,他們個個殺得武器卷刃,渾身血汙!

顯然,這只是極少的幸運兒,其余狼兵沒有這種運氣,要麽戰死船頭,要麽被倭人俘獲。

陸離聽左右匯報,此戰共損失了二十三條沙船與號船。

擱淺的船只裏,只有兩艘朝鮮軍的戰船、一艘明軍戰艦,依靠水兵弓箭犀利、作戰意志堅定,加上位置稍微靠後,這才撐到再度漲潮,搖搖晃晃退回外洋。

這事能忍?

陸離喜怒不行於色,但他心裏徹底厭惡劉綎,此人比當初守南原時遇到的全州守將陳愚衷還要惡心。

寫信懇請水師來援,自身卻貽誤戰機,沒什麽戰心。

事後強行狡辯,再度邀請水師不計前嫌,和他一起發動夜襲。

如何?

而且此人看起來格外忠厚,把自己打扮成不折不扣的主戰派!

苦主陳磷更不可能善罷甘休,在撤軍以後,本就脾氣暴烈的他,怒狂至極,要求乘船登岸,親自去劉綎營中興師問罪。

這種情況陸離能不去?

要是自己人受了天大委屈,要是主將不護著,不主持公道,怎麽讓大家夥賣命?

於是乎,李舜臣暫時接管了外洋聯軍艦隊,陸離帶著眾將坐著小艇,來到劉綎營中興師問罪。

兩軍“合作”這麽長時間,大家還是一次面對面看到彼此。

劉綎見到陸離,尚未來得及寒暄,就看到從後面閃出來的陳磷,一把抓住西路軍帥旗,撕拉一聲當場扯成兩半。

這一幕令西路軍營內諸將齊齊呆滯,他們都知道水師受了委屈,那些被李朝人接回來的百余狼兵就是明證,但沒想到兩廣水師的主將陳磷,反應會這麽激烈。

一旁,陳磷扯碎了帥旗還覺惡氣難消,一點面子都不給,哪裏管什麽僭越,直接指著劉綎鼻子破口大罵,從老母到妻妾,再到女兒,當著眾將士的面問候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