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一丘之貉

帝仲走在望舒城的大街上,手上的血順著古塵的刀鋒一滴滴砸落地面,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如此的無力——越來越多帶著修羅場標志的殺手魚貫而入,那些人仿佛被操控的機械,舉著手裏的武器瘋狂地砍向手無寸鐵的百姓,尖厲的慘叫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聲又一聲的傳入他的耳中,即便古塵一次又一次的將那些人攪成碎渣,還是會有數不清的殺手從四面八方冒出來。

他需要一秒鐘辨別對方的身份,需要一秒鐘提刀斬殺或救援,還需要一秒鐘分辨附近是否有破軍的眼線,看似只是短短的三秒,生死已然不可逆轉。

這麽多年被尊為“神”,他們如神一般俯視著蕓蕓眾生,冷漠地看著腳下流島上的悲歡離合,嘲笑著那些脆弱的生命和根本禁不起風雨的感情,他們將自己擺在至高無上的位置,總以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直到現在,他大步走在望舒城風聲鶴唳的街道上,手握著絕對的力量卻依然不能救下每一個近在眼前的無辜之人,如此渺小,仿佛自己也只是一粒塵埃。

真正的神祇應該是強大而悲憫,對眾生充滿了敬畏,而不是他們那樣自欺欺人、高高在上卻又碌碌無為的存在,因為殺戮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拯救卻是拼盡全力也未必能成功。

他忽然有些恍若隔世,這座古老的流島正籠罩在滅亡的陰影下,眼前滿目淒涼的畫面仿佛不久之前的飛垣大陸,他曾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用別人的眼睛看著同胞飽受磨難,那樣痛徹心扉的忍耐,那樣一往無前的堅持,無數次他從共存的思維中感覺到那個人的孤獨和無助,會一個人徹夜不眠的靜坐沉默,然而每當長夜散去黎明到來的時候,那個人還是會放下所有的情緒,繼續為了那個給予了他無限謾罵的國家而奔波。

為什麽呢……這是他至今想起來都會感到困惑的事情,一個權貴出身的貴族公子,在從昆侖山回家之後按部就班地成為了一個優秀而冷酷的軍官,嚴格遵守著“軍令如山”的鐵訓,死板的執行著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任務。

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真的能放下自幼憧憬的榮譽和夢想,在咒罵和唾棄裏默默贏得了最後的勝利,其實就算是所謂同胞,那些人也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罷了,那一年的蕭千夜已經有了上天界的力量,他完全可以帶走他在意的所有人,以另一種身份開始截然不同的人生,可他沒有這麽做,他確實以一己之力,讓自己的祖國重獲新生。

然而代價也是巨大的,他讓那個最不該受到傷害的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傷害。

直到現在他才感覺自己第一次開始了解蕭千夜——哪有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有自私有自傲,有爛在心底某些不能見光的欲望,可他仍然保持著本心善良,否則又怎會讓神界天火放棄那段深埋心底數萬年的憧憬,為了他不顧一切?

帝仲失魂落魄地望了一眼高空,視線在某個點深深地匯聚成哀傷,一開始,他覺得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一個冷漠如霜,一個熱情如火,是他奪走了屬於自己的摯愛,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他們其實是兩個極為相似的人,會為了心中的信念堅定不移地往前走,而他……如果飛垣的事情換成他,他應該根本不會在意國家的存亡,只會帶著喜歡的人遠走高飛。

或許自恃為神的自己是真的不如一個普通的人類,難怪會輸掉那個喜歡的人。

哭聲傳入耳中,帝仲回過神倏然頓步,在古塵將幾個殺手攔腰斬斷的瞬間目光終於重新凝聚起鋒芒,眼下想阻止發瘋的修羅場殺手屠戮百姓,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整個望舒城進入鏡月之鏡,這樣才能同時讓所有人凝滯無法動彈,但他知道破軍對自己盯防得很緊,如果大範圍的使用這麽明顯的上天界法術,無疑等同於告訴破軍自己並沒有和蕭千夜徹底決裂,那麽……瀟兒就會有危險。

帝仲緊握著古塵猶豫,就在此時一束不易察覺的青光掠過眼底,好像有什麽詭秘的空間一閃而逝,忽然間想起蒼天部統領蒼禮修的就是一門極為厲害的空間之術,帝仲眉峰一挑似乎有了什麽新的打算,他箭步掠出,追著那抹青光消失的方向一刀砍落,果不其然面前的空氣“哢嚓”一聲出現玻璃破碎的奇怪聲響,緊接著肉眼可見的裂縫密密麻麻的擴散。

帝仲冷笑一聲,古塵又是一刀刺入其中,兇悍的神力瞬間切斷了這條看不見的“路”,也讓裏面毫無防備的蒼禮踉蹌的摔出,狼狽地在地面上滾了幾圈才勉強穩住了平衡。

空間之術被破壞的同時,帝仲順勢將整個望舒城拉入破碎的空間裏,隨即鏡月之鏡如流水般鋪開,終於止住了滿城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