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半場

李瑕走下馬車。

他已看到了那幾個被摁倒的書生,也聽到了黃鏞的呐喊,但沒太大的反應。

也不是真的就名叫“唐伯虎”。

於是,他只是在宮門前站定,安靜地等候著。

對於黃鏞,李瑕稍微有些抱歉,畢竟是眼看著奸黨侵占民田、正義之士無可奈何。

但這事,有無他李瑕結果都是一樣,這些人注定鬥不過奸黨。

總之,以宋朝的制度,不會處斬了這些書生便是。

“上半場結束了。”李瑕心中念叨道,“賈似道……不愧是賈似道……”

今日之事在他看來很簡單,即賈似道隨手一撥,幫丁大全守住了謝方叔的攻勢。

接下來,該輪到他李瑕上場,擊倒謝方叔……

……

文德殿上,氣氛一片陰霾。

忽有人出列,稟奏道:“臣監察禦史吳衍,有本奏,臣以為,洪天錫、太學諸生大逆不道之論,乃左相謝方叔之意也。往年,方叔與吳潛二相並命,各分朋黨,互相傾軋。吳潛既退,方叔獨相,持祿固位,政以賄成……”

吳衍緩緩將手中的奏折念了一遍,遞了上去,自有內侍接了,送到官家面前。

大宋官家趙昀冷著一張臉,也不看這奏折。

他只是揮了揮手,將這場讓他火冒三丈的大朝會宣告結束,且留下四個字。

“內引奏事。”

“散朝,有本奏者,內引選德殿奏事……”

大宋官家在垂拱殿進行常朝,在文德殿進行大朝會,稱為“前殿視朝”;前殿聽政完畢後,在後殿繼續議政,稱為“後殿再坐”。

南渡之後,歷代官家更須了解宮外情報,更須彰顯恩德,於是增加了更多的君臣奏對,稱為“內引奏事”,即讓臣子到規格相對較低的諸內殿進行奏對。

到如今,內引奏事已成了趙昀與臣子奏對最主要的方式。

內引奏事少了許多的禮儀規範,更方便議事。

也省得像今日大朝會一樣,在所有臣子面前丟臉。

……

半個時辰後,選德殿。

趙昀坐在禦榻上。

他五十一歲,朝會之後便顯出更真實的模樣來,一雙鳳丹眼極有神彩,渾身散發著天子威儀。

只是嘴角微揚著,竟有幾分與賈似道相同的不羈之意,三絡長須也有些飄揚。

趙昀已脫了靴子,盤著腿坐著,面前還擺著桌幾,置了一壺清酒與小菜。

他神情依然不悅,飲了兩口酒之後才稍緩了些。

殿中幾位宰執皆在,皆命座、賜酒。

又有一眾官員或站或坐,也比朝會時隨意了些。

隱隱竟還聽到了蛐蛐的叫聲,似乎是從賈似道袖子裏傳出來的。

趙昀也不在意,甚至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君臣相視,露出會意的眼神。

但目光掃過謝方叔時,又帶上了些許埋怨。

說實話,今日受了這樣大的氣,趙昀沒給謝方叔擺臉,還賜了座位與酒食,已算是很大氣了。

即位三十二年,趙昀何事未見過?又豈會看不清這些臣子在想什麽?

若說洪天錫受謝方叔指使、追查蘇州侵田案,他信;若說洪天錫受謝方叔指使、掛印而去且大罵天子,他不信。

謝方叔若那麽蠢,他豈會任其為相?

氣的,無非是謝方叔沒完沒了地鬧,將這朝堂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還識人不明,找了洪天錫這等不堪大任的蠢貨,害得他顏面掃地。

天子擬了旨、開了大朝,結果一個臣子掛印而去?

越想越火大!

但,趙昀並不打算重懲謝方叔。

忠直之臣、賢良嘛,用起來就是這樣,惹人煩!非常惹人煩!絕不會如董宋臣等人貼心順意。

但朝堂上需要賢良,再煩也得忍著,這是天子為社稷計,該有的隱忍……

“依臣所見,自陛下登基,滅金雪恥、澄清吏治,故而洪天錫這等閱歷淺薄之輩遂有過高期盼,卻忽視家國數百年積弊,方有今日之事,與左相無關,禦使不該彈劾左相。”賈似道開口說道。

趙昀淡淡道:“朕何曾遷怒謝卿?禦史彈劾,朕還未批復。”

“是,西南邊患之際,朝中實不宜再朋黨攻訐,應以國事為重才是。不如,蘇州民田案換一個人去查?”

“師憲認為,誰可當此重任?”

賈似道應道:“臣舉薦秘閣修撰留夢炎,此人是甲辰科狀元,素有才智。”

趙昀道:“可,擬詔。”

“是。”

所有人都知道,這事就到此為止了,留夢炎是賈似道的人,只會將這事做到讓官家滿意,既不必鬧大。

對這個結果,謝方叔心中微嘆,丁大全微微一笑。

賈似道又道:“臣以為宮門題字一案無傷大雅,應命臨安府停止追查,以免驚擾百姓,也可彰顯陛下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