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誠

恍惚間,李瑕似乎看到了棗園秋千上坐著的那個小女子。

玉爐消息記錢塘……她那相思數行是題給誰的?他當然知道。

心裏又念了許多次“不縈於懷”,他雖然真的不縈於懷了,但還是知道的。

“你是冠軍,你是冠軍……”

一聲喝問,打斷了李瑕的沉思。

“李瑕,這可是張氏給你填的?”

“我不知。”

“你不知?從你的包袱裏搜出來,上面有你的字跡,你不知?”

蕭泰來輕呵一聲,將手中的箋紙遞出去傳閱,搖了搖頭,感慨道:“好一番相思意,好一對離別人。你將南歸視為羈旅,她獨守空窗盼你早歸……呵,通敵叛國!”

李瑕沒有回答。

蕭泰來轉向趙昀,鄭重一拱手,道:“陛下,臣認為此案已然清晰,不必再問了。李瑕言北上經歷,提到張柔之女僅僅一筆帶過,只說在微山詐死逃脫,未免太輕易了些。千人圍堵,卻能讓他逃脫?傳奇故事尚不敢如此胡編!

事實必如白茂所言,李瑕在微山已被張柔捉獲,因他才貌雙全,遂成了張柔女婿。他與張氏女以眉筆填詞,皆在這紙上。其後,李瑕欲為北人立功,歸大宋為間諜,張氏女便在這定情箋上也賦詞一首,讓李瑕帶在身邊,提醒他平安歸去……此,皆為明證!”

一聲聲擲地有聲的大喝也在殿上炸開。

“不錯,李瑕所言,荒誕怪離,皆是不可能之事,白茂所言方是句句切合,且有諸多佐證。”

“李瑕北上時屢屢單獨行事,甩開林、劉等人,稱其護眾人安全,實則借機通敵。”

“臣亦不信李瑕所謂索道滑空、喬裝隱匿、詐死逃脫。”

“李瑕不誠,臣亦察覺到,他有太多隱瞞……”

趙昀臉色一沉。

這“不誠”字看似平常,卻一下敲到了他的心坎。

趙昀之所以殺余玠,其余罪證也許不重要,關鍵在於……詞氣不謹。

這關乎態度,而對君王的態度,關乎忠心。

此為臣子最重要的本分。

李瑕之表現,從頭到尾未顯出忠心……

隨著趙昀這一變臉,殿中群臣皆猜到了李瑕會是何下場。

他們摸透了官家的心思,不由紛紛表態。

“臣請陛下斬殺叛逆,以敬效尤!”

“臣附議……”

……

賈似道還在把玩著蛐蛐。

他不急。

謝方叔以為他賈似道是要借田奎一案為契機,對,但不全對。

今日禦前問案,牽扯出田奎、余玠,但只是個引子。

能成則已,敗了也無妨,僅僅是多死一個李瑕和聶仲由而已。

等到來日,西南戰事消息傳來,余玠案必然要翻案。

到時,今日死的李瑕、聶仲由,依然能成為扳倒謝方叔的罪證之一。

官家死活不肯承認錯殺了余玠,那就只能等到西南戰敗,到時官家再不願承認,也只能認;

謝方叔自以為逃過這一劫,事實卻是每掩蓋一次殺余玠的惡果,其惡果只會越來越大,早晚逃不掉;

李瑕猜到了北上之行時他只是一個棋子,卻沒猜到今日禦前奏對時他還依舊只是一枚棋子。

蛐蛐就是蛐蛐,再能嘶咬又如何?蛐蛐不管是贏是敗,場面上的賭注都是主人贏的……

心裏想著這些,賈似道擡起頭。

他的目光從蛐蛐身上落到了李瑕身上,眼神微有一絲抱歉。

“去死吧,你會被謝方叔冤殺,但沒關系,我很快會替你翻案……”

……

聶仲由也擡起了頭,看向程元鳳。

程元鳳也在看著他,老眼通紅,眼神中卻滿是失望。

聶仲由張了張嘴,只發出模糊的、輕微的聲音。

但不論他說什麽,已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了。

被俘之人能平安歸來?

誰信?

沒有禁衛來聽聶仲由說話,殿中只有請旨斬他的呼喝。

“聶仲由通敵叛逆,臣請陛下殺之。”

“……”

終於,聶仲由泄了氣地垂下頭,露出後頸上屈辱的烙印。

他想起張弘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我信你的氣節,但趙宋不會信。烙上了這個,你就算逃回宋境,只會更完蛋。不信你大可試試……”

……

趙昀放下酒杯,打算下旨將這兩個通敵的叛逆處死。

他覺得李瑕是個很出眾的少年,被張柔招為女婿也沒甚可稀奇的。

且這少年身上有股傲氣,只怕真是想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出來……

忽然,李瑕道:“白茂所言有那麽多漏洞,諸公沒發現嗎?”

“你的話才滿是漏洞。”蕭泰來道,“白茂所言比你仔細得多,且還有佐證。”

李瑕道:“既然是白茂舉證我與聶仲由通敵,為何在我與聶仲由歸來之前,你們就捉了林子與劉金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