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題遺山詩

“查過了?”

“查過了,那小宅子是數月前被一個行商買下的,挖了一條地道通往對巷的另一個宅子,所以附近的居民一直沒發現有陌生人進出……”

“數月前?”張弘道沉吟道:“那怕不是賈似道的人買的,李瑕留在亳州便是為了與之接洽……該死,又騙我。”

沈開問道:“五郎,是否沿著這條線索繼續搜?”

“搜?他既主動帶我過去,你還能搜得到嗎?罷了,讓這禍害滾蛋吧。”

沈開暗暗松了口氣,抱拳應下……

“父親有何消息?”

“大帥已領兵趨襄陽,牽制宋軍,配合塔察兒主力下樊城……”

張弘道轉頭看了一眼窗外,見又開始下雨了,不由哂笑一聲。

“塔察兒這蠢才,此後兩三月必是霖雨連綿,此時取樊城,腦子不好。”

“是,大帥說……會回府過年節。”

“有沒有罵我?”

“沒有。”沈開低聲道:“太寧先生遞的回信小人也偷看了,沒說五郎的不是。”

“大姐兒的病信上提了嗎?”

“太寧先生豈敢在大帥出征時提這種事。”

張弘道皺了皺眉,有些心煩,丟下手中的一封信報,道:“這些都留給表兄處置吧……我去送送他們。”

……

今日白樸離開亳州回獲鹿寓舍,敬鉉、趙復等許多張家門客都與之隨行,去探望元好問。

至金亡以來,元好問始終不肯仕蒙,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以詩存史,編纂了金國已故文人的詩詞總集,名為《中州集》,又編有《壬辰雜編》。

當年,張柔攻破汴京之後,金帛一無所取,唯獨進入史館,取走《金實錄》以及秘府圖書,悉心保護,之後交由元好問抄錄。

如今元好問自知時日無多,臨終前讓白樸尋訪故友,為的無非是將這些書稿托付出去。

對於張弘道而言,捉捕李瑕是大事。但對敬鉉、趙復等人而言,元好問的書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這些天張弘道執著於搜捕、封鎖亳州城,敬鉉早就不耐煩了,不說而已……

其實張弘道與元好問也頗有關系。

他妻子出身於東平嚴氏,其祖父嚴實、其父嚴忠濟皆一方諸侯。而元好問當年被蒙軍俘虜,長年受過嚴實庇護。

另外,他二哥張弘基早年曾求娶過元家次女元嚴,被元嚴以一首詩拒絕了,詩雲“補天手段暫施張,不許纖塵落畫堂。”

總之這北地稍有名氣、地位的人物,多少都有些沾親帶故。

今日出城相送,張弘道看著府中各位先生們神色鄭重的模樣,心底不由湧起一陣後怕。

《中州集》《金實錄》等等,關系的是中原文脈傳承,二十余年來,包括張柔在內,中原多少人物嘔心瀝血,要保的就是這文脈。

回想前幾日真是昏了頭了,非要揪著李瑕不放。這種時候,萬一給家裏引來禍事、耽誤了一代文壇宗主臨終托稿……

張弘道思及此念,額上隱有汗珠沁出來。

待馬車將啟程,他終是忍不住長揖到地,向敬鉉稱了聲謝。

“太寧先生路上小心……晚輩深謝。”

“五郎終於明白了。”敬鉉撫須嘆道:“人呐,有時不宜太執著。”

“是,謝先生提點。”

遠遠的,有個小牧童從路邊的樹林裏跑出來,臉跑得通紅,又有害怕,卻還扯著嗓子喊道:“哪位是白樸白先生?”

白樸轉過頭,道:“在下便是。”

“有人……有人給了先生這個。”小牧童揚了揚手中的紙。

白樸連忙上前,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那天與白先生提及的那首詩……他又想起了三句,寫在這裏,送給你。”

白樸大喜,問道:“可是他說從書上看來那趙翼的詩?”

“好像是。”

白樸伸手才要接過,那小牧童卻又問道:“有有……有錢嗎?”

張弘道忙上前,遞了一塊小銀粒過去。

“太太多了……那人給過一串……再要一串就行。”

張弘道笑笑,遞了小銀粒,揮手道:“去吧。”

他目光已落在白樸手上那張紙上,果然,又是那熟悉的簡筆。

他眼神凝了凝,喃喃道:“這是……給遺山先生的?”

“是啊。”

“這也……”

白樸喃喃道:“非瑜為人懇切啊……伯父,也擔得起這詩。”

“是啊。”

張弘道默默嘆息,暗忖為人處事上,竟是又輸了李瑕一籌。

紙上那詩雖不全,卻是元好問一生寫照了。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

李瑕已翻身上馬,向南邊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