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雄主

張柔至今尚未見過李瑕。

彼此距離最近的一次……是在微山,他布兵層層圍剿,逼得李瑕只能拋下從開封得來的那一大摞書冊,險險脫身。

可張柔偏是在那書冊裏看到了李瑕留下的六個字。

“蒙哥死,蒙古裂。”

一語成讖。

這是巧合,還是布局?張柔還未想透。

他只知道他的掌上明珠,與那李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今大汗死訊傳來,如天崩地裂使他心思完全亂了。

他從張弘彥手中搶過那一紙聘帖,獨自向帳中走去。

“父親,此物蹊蹺,能是誰……”

“滾開!”

張柔大吼一聲,入帳一把掃掉案頭上的所有物件,把聘帖放在案頭。

他坐下,眯著眼看去,見這帖冊是封了蠟的。

它沒被打開過,張弘彥算是懂事。

李瑕是如何將其拋進營地的?

聯絡了高達?對,高達在襄陽封鎖水陸道路,禁止信使傳遞消息,且火速來援鄂州,必然是得到了情報。

或者,信使裏有被李瑕俘虜過的?不無可能。隨手丟個東西而已,未必不是某個士卒受了他的威逼利誘。

甚至……金蓮川幕府有人與李瑕勾結?金亡以來,也曾有許多人欲投宋,難保這些士大夫中沒人包藏禍心。

……

暫無足夠的證據,張柔推斷不出。

他盯著聘帖,眼中帶著警惕。

李瑕會說什麽?

能說的太多了,陣斬大汗的威風、挑撥張家的計謀?

或是如之前那六字讖言,他會給出下一個預示?

眼下這局面,李瑕每一句話都能攪起軒然大波。

張柔深吸一口氣,臉泛鄭重。

他拿出匕首,割開了眼前的聘書。

緩緩打開……

瞳孔微張,張柔凝神看去,愕然了一下。

空的。

這代表何事?

示誠?不逼迫張家、僅求聘之意?

示威?既殺爾大汗,豈還需多言?

恰是未落一字,張柔反而一顆心都被李瑕緊緊攥在手上。

他不由大怒,重重將聘書砸在案頭。

心中疑惑未解,終是難安。

張柔起身來回踱步,忽然回頭,仿佛想到了什麽。

他點起一支火燭,小心翼翼地將那聘書放上去烤著。

“豎子,給老子說話……”

許久之後,依舊只有輕煙在那紅色的聘書下繚繞。

……

張弘彥站在帳外,等了許久,終於見張柔大步而出。

“父親,漠南王召……”

張柔仿佛未聞,大步走向營寨邊。

張弘彥目光看去,只見他父親那魁梧的身軀已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玩沙子?

“父親?”

“滾開!”

“是……”

“回來!”

“是,父……”

“去,拿些果子、腐肉來。”

張柔一把摔掉手裏的細沙,目光看到地上有螞蟻爬過,似又靈光一閃。

他極是專注地伸出那殺人無數的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螞蟻,輕輕放在那聘帖上。

“來,小東西們,讓我看看,他到底寫了什麽……”

……

天邊雲卷雲舒,終於,腿腳已開始發麻的張柔撐起身來,悠長地嘆息了一聲。

泄氣、無奈,還有一絲惶恐。

無論如何,回家了再談罷,李瑕若真心求娶大姐兒,必還會派人來。

在此之前,如其所願,此事已擱在張柔心中,無法釋懷。

如鯁在喉。

張柔將聘帖收回懷中,揉著臉,至少使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了,舉步往忽必烈的大帳中走去。

他知道,必然還要聽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李瑕。

李瑕……

……

“李瑕之所以能及時提兵劍門關、利州,可見此子早有預謀。換言之,在釣魚城之戰前,他便已料想過……大汗受長生天召喚。”

張文謙說到這裏,自覺荒謬,停下了話頭。

郝經嘆道:“仲謙公,真以為有此可能?”

張文謙踱了幾步,環目看了看這帳中,僅有這郝經、張柔等寥寥幾個漠南王的絕對心腹在此。

他遂把話攤開了直說。

“你我皆知,大汗身邊掌管膳食之人,是來阿八赤。”

郝經上前兩步,低聲道:“可我等從未讓來阿八赤在川蜀就……”

張文謙擡了擡手,止住郝經的話。

道理很簡單,大汗在川蜀暴斃,那西路大軍歸誰掌管便成了未定之事。

豈能比得過三路大軍齊聚臨安,之後再……

誰又能想到,蒙古開國宿將術速忽裏之子、掌管大汗膳食的來阿八赤,卻是漠南王的人?

“但若有變故?”

張文謙這意思是……我等未讓來阿八赤動手,漠南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