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分裂

“我們?”

賈厚反問了一句,指向李瑕,道:“誰與你是‘我們’?!喪地求和者,從來只有爾輩南人!”

當李瑕提出一個劉黑馬不可能答應的要求時,他就很清楚,背後必然藏著暗招。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接招,不要再來漢中。

但為了救回劉元禮,他還是來了。

來之前,他告誡過自己很多遍,此行只為救五郎,不能被李瑕牽著鼻子走……

偏偏,此時站在帥府大堂上,與李瑕爭吵到這裏,他情緒還是難免激動起來。

“三百年之恥辱?爾輩之恥辱!休將我等中州人物與爾等南人並論,欺賈某人不知史耶?!

遼亡之際,趙氏聯金滅遼,然,滅遼者,孰人哉?!

金興之際,自磁、相、開德、澤、潞、晉、絳、汾、隰,河朔豪傑期日興兵,眾所揭旗,以‘嶽’為號,聞風而動,中原百萬義軍風起雲湧,然,廢北伐之事者,又孰人哉?!

汝二帝受俘,奇恥大辱,猶能自廢武功,卻與我中原豪傑何幹?!

趙氏之庸臣史浩,位列相位,也敢言‘中原決無豪傑,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

中原決無豪傑,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閣下言敢‘我們’、‘我們的恥辱’?與史浩又有何區別?!

啐!

不是我們,是你們的恥辱!

你們這些南人……臉皮都不要了!”

賈厚真的很生氣,話到最後,語氣都直白了許多。

他風度也不要了,一口重重啐在地上。

李瑕並不生氣。

他知道現在所辯的,與方才又是兩回事。

他先前所言,言的是他所認為的漢人該如何;賈厚之反駁,則是不再視南人為漢人。

李瑕一臉坦誠,道:“我說的,與史浩不是同樣的意思。”

“聽著便是同樣意思……”

“不。”李瑕道:“你沒說完的,我替你說,蒙古南下之際,滅金國者,孰人哉?中原人,劉黑馬、史天澤、張澤、董俊……”

“夠了,不必再違心恭維,我羞與南人為伍!”

李瑕道:“我真心認為中原有豪傑,如張浚所言,中原民間無寸鐵,不能自起,需朝廷出兵響應。”

“響應?李全被趙氏殺了三十年了!”賈厚大喝一聲,“李全死三十年了!你們還想哄騙中原人送死?你們的響應為何物?‘不可使中原豪強坐大,宜早除之’,如此而已!”

罵完,他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稍平息了,臉上卻浮起譏諷之意。

“李節帥方才說理解陛下,賈某雖不才,也可理解你的‘陛下’。”

“是嗎?”

賈厚臉上譏意愈濃,學著李瑕的語氣,侃侃而談。

“趙氏,一整個趙氏,最恐懼者,並非外寇,因外寇可以和議。故而,趙氏懦主心中所懼,天下豪強是也。我理解他們,真的理解,換作我是趙氏,醇酒美人掏空了身子,哦,是被嚇得在戰陣上落荒而逃、是被嚇得連子嗣都生不出,我還敢用河朔英雄嗎?不敢的。連手下的將領我都好害怕,‘他造反了怎麽辦?雖然他沒反心,但他有這實力啊!’我連文官都害怕,‘文臣們為何在齊心協力,他們想做什麽’……”

說到興起,賈厚極盡譏諷,直說了很久很久。

他有太多可說。

李瑕閉上眼……

一代代王朝從來如此。

雄主不需要太多的黨爭與制衡,庸主則必須靠制衡來穩定政局。

至於弱主當朝,黨爭必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主弱則必有臣子攬權,於是連不願卷進黨爭的忠正實幹之臣也只能卷進去,無一人可幸免,直爭到不死不休。

賈似道身在局中,沒有強主支持,還低著頭想去打牢宋王朝的基底,但卻不知在他背後,已開始出現一道道裂縫。

故而,吳潛遏力反對趙禥繼位。

這大宋王朝國勢將亡,如山崩地裂,無人可擋。

聰明人已能大概判斷出天下形勢,尤其是北人……

“言之種種,李節帥所言之‘恥辱’,南人之恥辱!而我輩頂天立地,危可護一方安定,戰可蕩平四海,太平時節,則可承諸夏衣冠。我輩方為漢人,南人……不配。”

“所以呢?”

李瑕反問了一句,道:“你覺得你們是‘漢人’,我們是‘南人’,所以在蒙古治下,你們比我們高一等,你滿足了?”

“論三百年之作為,孰優孰劣,還有何可辯……”

“你好好審視一下自己!”

李瑕忽然喝了一句,打斷了賈厚的話。

“諸夏衣冠……北也好、南也罷,天下本是一家。到底是什麽讓你覺得,你比南邊人所遭受到的恥辱少一點,以此沾沾自喜?!忘了這五湖四海皆你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