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忠忱

蒲扇還在輕輕搖著,爐火燒得頗旺。

張玨目露思忖,擡手將爐上的酒壺拿下來,有些燙,他不在意,往杯裏一倒,裏面卻已是空的了。

“張卯,去給我拿些酒……”

才開口,張玨才意識到今日是在與李瑕秘議,遂推開門往外看了一眼,只見院中空空如也,兵士們正守在圍墻處。

“非瑜稍等,我去拿壇酒來。”

他走到院子,吸了吸寒風,瞥到李瑕的護衛正在院外休息,才想起來,李瑕會不會懷疑他找人來圍殺之類的。

這種事,難免讓人心煩,他最不願的就是連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都互相起了猜疑。

好在李瑕今日不曾有半點見疑,讓人爽利了些……

到了驛館酒窯,隨手拿了一壇劣酒,回到堂上,張玨重新在爐邊坐下,將酒往壺裏倒著,開口,以沉悶的語調說起來。

“我十八歲到釣魚城參軍,先跟隨冉知州、冉通判,兩位先生教我讀書習字,教我忠君報國。余帥歿後,冉知州卸任,我隨王將軍,亦是忠君報國。從來沒想過要叛宋,你知道的,釣魚城的袍澤兄弟,面對二十倍於己的蒙軍都沒叛過。”

“嗯,冉琎、冉璞兩位先生,受余帥所請,築釣魚城,有大功於國,他們如今如何了?”

“余帥歿後,兩位先生歸鄉,大冉先生當年便病逝了,二冉先生去歲聽聞蒙哥死訊,狂歡而卒。”

“可惜了。”

李瑕接過杯子,與張玨碰了一杯,小抿了一口。

張玨一杯飲罷,道:“你說的那些,我聽不太懂,卻知你肯定是有道理的。這社稷不好救,余帥當年便說過的……但道理再明白,我心底就覺得深受國恩,這般反了,有愧疚。”

“你這人,又理智又魯莽,既是性情中人,又高節邁俗,難免有糾結。”李瑕道:“我本也不想要讓人為難,打算等大勢定了、宋朝廷已經亡了,再讓你做決定。但近來發現,不能再爛下去了。”

“讓我想想。”

“好。”

李瑕是還能說很多。

比如收復關中、大理;比如這次未必就真舉旗了,只是要做好舉事的準備,朝廷也許被嚇到就妥協了,允許川蜀自發錢幣……

對張玨而言,不重要。

張玨主要是心裏那關過不去。

即便這大宋社稷有千萬般不是,他終究有一份忠忱在……

他與李瑕想法不同。

人與人的所思所想天差地別,川蜀這些年,有被五馬分屍不肯降蒙的張實,也有先殺來使再獻城投降的楊大淵。

一個人,隔一段時間所思的都可能不同,豈有定數?

屋子裏氣氛沉悶下來。

張文靜有些疲憊,趴在李瑕懷裏又眯過去。李瑕輕輕撫著她的頭發,也不知在想什麽。

他們並不覺有外人在場,這樣的舉動會過於親昵。

從頭到尾都沒有客客氣氣講究繁文縟節,這本是李瑕在表達對張玨的信任……

突然。

“打一架吧!”

張玨重重放下酒杯,擡眼看向李瑕。

“幹脆我們打一架,我若輸了聽你的,反了他娘的。我若贏了,也別叫我選,你自想辦法舉薦個誰來任這副帥,我到哪殺虜都一樣。”

“來。”

張文靜倏然坐起,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她頗為期待看李瑕與人打上一架。

但之後,李瑕與張玨走到院中,卻是“唰”地一下便拔出劍。

“要打就動真格的,否則你心裏疙瘩不消,打了也是白打。”

“好!”

張玨活動了一下筋骨,咧了咧嘴,先前的沉悶之色盡消,眼中已有雀躍之色。

“張卯!拿老子的斧頭來!”

“是!”

那名叫張卯的親隨是張玨族人,不過十六七歲,有些呆氣,張玨說什麽便是什麽,竟是真擡著一柄大斧頭到院中。

見此情景,雙方的親隨護衛都有些慌。

“副帥,這太……”

“大帥……”

張文靜也沒了看熱鬧的興奮,眼神些焦慮,自在原地踱了兩步,跺了跺腳,轉身便去招她的護衛,低聲囑咐起來。

李瑕與張玨卻渾不在意,一個把劍鞘一拋,一個將斧子一揚,二話不說便向對方撞上去。

“當!”

火光四濺。

……

張玨拿的那大斧頭看起來嚇人,比試時反而有些吃虧。

斧頭一劈,便能要將人劈得頭破血流,他又不想取了李瑕性命,動手時不免有些收著。

李瑕卻每劍都刺得張玨難以招架。

果不其然,二十回合之後,張玨一斧劈空,已有些力竭。

李瑕突然一劍刺出,直刺張玨咽喉。

這一劍角度刁鉆老辣,速度亦是極快。

劍光一閃,周圍張玨的護衛們紛紛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