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許諾

郝天益在延河岸邊坐了一天。

比起被俘之後不停勞作的日子,難得能休息著看看風景其實也不錯。

而李瑕要他看的不是風景,他已經看到楊大淵的態度,撐筏靠岸,與李瑕長談至日暮。待他回到太原,提及此事,便要掀起一層波瀾,吹皺北地人心……

這一天原本就是這樣,夜幕降下,岸邊的宋軍持著弓保護著楊大淵過了河心。

過了河心,那已是楊大淵的地盤,北面那列隊森嚴的全是楊大淵的心腹。

宋軍士卒們於是收了弓弩,轉身,準備回程。

郝天益的雙手被綁著,自有一名士卒牽著他,讓他跟在馬後走。

很狼狽。

延州城一戰,他誤入張玨的埋伏,楊大淵見死不救,所以今日他淪為李瑕的階下囚,楊大淵還是座上賓。

但就在回過頭之際,他余光瞥見河面上那道身影跌了下去。

前一刻還是座上賓、還是都元帥,川陜局勢因他一念而動;下一刻已是河上浮屍,死得毫無掙紮。

造化弄人。

作為整件事的旁觀者,郝天益心頭有些感慨,他迅速冷靜下來,掃視著周圍尋找兇手。

對岸的蒙軍人聲鼎沸,怒吼不已,一片大亂,不少人怒吼著在向這邊放箭。

箭矢大部分落在河面上,超過了河心。

換言之,延河兩岸雖射不到對方,但都能射到楊大淵。

郝天益再轉頭,只見河岸兩邊都有一排樹木。

陜北這邊的樹木多是柏樹,所謂松柏長青,在這三月時節,柏樹枝葉繁盛,樹冠可以藏人。

沒看到南岸有人從樹冠上跳下來。

至於河對岸,囂聲振天,已無法從混亂的場面中看到殺手是否趁亂隱匿至士卒之中了。

這一瞬間的觀察,郝天益已有大概的判斷,認為該不是李瑕動的手,既毫無必要動手,也不是適合的時機。

他並不確定,也影響不了對面那些大聲呼喊著要報仇的人。

已有船只從延河上遊順流而下,楊文仲正高聲下令,命士卒渡河殺李瑕。

郝天益見此情景,倒是頗為好奇李瑕要如何向楊文仲解釋。

此時若能讓楊文仲冷靜下來,未必不能找到殺手,若能解釋清楚,只怕楊家還真能復歸李瑕。

李瑕沒有解釋,已開始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郝天益聽不太清,只聽到不遠處史炤正在向麾下傳達。

“讓蒙軍攻過來,圍殲他們,一個都別放跑……”

有馬蹄聲向南而去,那是李瑕派信馬去調動援兵了。

這讓郝天益很詫異。

李瑕的反應有種冷冽之感,像是根本就不帶情緒。

沒有惋惜,不喊著冤枉。事情發生了,解釋也沒用,楊文仲想殺過來那就殺回去,最好直接殺人滅口,把事態控制住。

仔細一想,這麽年輕就能這麽理智,可見其性情涼薄、無情,郝天益真不喜歡李瑕這種人,覺得有些可怕……

宋軍士卒開始緊張有序地備戰。

郝天益被綁在了一棵大樹下,他擡起頭看向頭上的樹冠,忽然感到背後涼嗖嗖的。

他不由想,也許就是李瑕方才與楊大淵沒談攏,派人射殺了楊大淵呢?

殺手此時就藏在這樹冠上,跳下來就能給他郝天益一劍,封喉斃命。

郝天益喉嚨滾動了一下。

他覺得人命真是脆弱……

夜幕完全降下,有人點起火把,雙方已開始箭雨試探,戰事膠著。

南面有像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傳來,那是張玨的援兵快到了。

沒想到的是,楊文仲原本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態,卻是在這之前已下令撤退了。

鳴金聲自對岸傳過來,郝天益松了一口氣。

他被綁在這,跑也跑不開,萬一對面攻過來,戰線推到附近,極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之後便見宋軍沿河追了一段,但畢竟是位居下遊,而且沒多遠就是蒙軍那層層構築的堡壘,蒙軍一退,宋軍已做不到殲滅對方,很快也就退了回來。

一場沖突便這樣草草落幕。

就連郝天益都察覺到楊文仲反應異常,從怒而興兵到冷靜退敵的轉變太快了,顯然是得到了提醒。

說明有人正在與李瑕過招。

“大蒙古國既然是主動退兵,陛下又怎會沒考慮到此舉帶來的人心變動,怎會沒有後招?”

……

一具屍體被打撈起來,送進了塞門寨。

有士卒高舉著火把在前方引路,還未到大堂,已聽到怒吼與慟哭之聲。

“二哥!”楊大楫上前哭喊,滿臉的震驚、悲痛,哭道:“大哥走了,你也走了,這一大家子人,我怎麽辦啊?!”

“叔父?叔父?”楊文安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碰了碰楊大淵的屍體,似乎不肯相信叔父已然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