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執棋人

次日,江荻早早醒來,想到昨夜酒後的言語,不由懊惱自己疏狂,好在就算出醜也是在至交好友面前,沒丟臉到外面去。

她換了官服,向衙門趕去。

江府就在長安鐘樓以東的案板巷,再往東不遠有家石記泡饃,再往北有家胡記臊子面,面館前數十步便是秦王府。

因秦王府太小,周圍的一大片房屋已被買下來作為官廨。

偶有一兩戶人家不願賣屋的,倒也無所謂,比如文報局與大司農司之間便隔著一戶人家,已在此間住了上百年了,住的是個老員外,每日在門中支張凳子與官員們說他祖上在唐時當過官。

江荻如今在磨勘院,任功考郎中,做的是審記各州縣戶口、兩稅等事。

她算是位高權重了,若依宋廷官制,磨勘院往上便是三司,三司主官只亞於宰相,稱“計相”。

一女子在這個年紀任官到這地步……其實歷代義軍中就有很多。

但李瑕若能成事,那就很厲害了。

如今在秦王治下為官的,基本都能算是元從,彼此都很熟悉,上衙時少了些肅穆,多了些親切。

“江郎中來了,聽說令尊要調回長安任知府了?”

“是嗎?我都未曾聽說過。”

一路打著招呼,才進磨勘院,卻見嚴雲雲正領著一名五十多歲的小官過來。

說是小官,因他穿的一身綠色的官服。

但其人風采氣度不凡,官威比她爹江春都大得多。

“給你麾下派一屬官,秦九韶,到磨勘院任主簿。”嚴雲雲隨手引見道,“這位是功考郎中江荻,你暫隨她做事。”

“見過江郎中。”

秦九韶一行禮,江荻便感到有些棘手,一個年紀、名望、才幹都遠勝她的下屬被調過來,其實是官場上最麻煩的事。

她連忙應道:“不敢擔。久聞秦公大名,往後多多指教。”

“江郎中喚我的字‘道古’即可。”

秦九韶撫著長須,眼神裏分明還帶著倨傲,偏又不得不笑,又道:“一定任憑驅使。”

他當然很不高興,覺得屈才。

哪怕謙遜一點,他也能自稱一句“千古高才”,在宋廷被貶,那確實是得罪了太多人,還能接受。

李瑕算什麽?一個反賊,且正是用人之際,燒高香才能碰上他這麽一個大才,居然先是打發到成都為營建之事出力。

好不容易建言獻策,被調到李瑕身邊,鞍前馬後隨同巡視地方大半月作為考驗,居然只封了個最小的官。

但也唯有謙遜謹慎些,才能再得重用,否則回成都繼續出力不成?老不以筋骨為能。

……

嚴雲雲之所以親自送秦九韶上任,其實是看中了他的才幹,想著往後把他調回來。

只是李瑕認為這人的脾性還需要磨一磨。

調到一個年紀輕輕小女子手下算得上是折辱,好打一打秦九韶的傲氣。

另一方面,反過來也是對江荻以及磨勘院官員們的培養。

大清早安排完此事,嚴雲雲遂往秦王府見李瑕。

李瑕每日還是早早起來鍛煉,之後在大堂上處理公務,幕府近臣若有事商議,只要過去即可。

若類比臨安,他這有些像是更隨意而高效的小朝會。

嚴雲雲與關德稟報一聲,過了一會便被領上堂。

堂上正在商議的也不是什麽秘事,是奚季虎正在提議以考試選拔人才。

“……如此,王上足可與臨安昏君爭士人之心。”

李瑕如今其實還缺大量的官員,選拔人才既可以收買天下人心,也可將地方上的官員汰換成心腹。

這事本就是李瑕想做的,難題在於如何實施,遂讓奚季虎去擬個詳細章程。

接下來談的依舊是關中的水利,所需的預算,諸人已大概估算了一遍,最後由李冶呈上了一封公文。

李瑕看過之後,招嚴雲雲上前,問道:“你看看,我們有這份財力嗎?”

“若是征七縣百姓的徭役,一年內勉強能湊得出。”

征徭役自然是不付工錢的。

雖說興修水利是造福於關中百姓,但李瑕還是搖了搖頭,道:“我們與百姓說好的不征徭役,不可出爾反爾。”

說罷,他轉向李冶,問道:“敬齋公以為,我們可到了能發行紙鈔之時?”

以目前李瑕施政的經驗來看,他認為相比於直接征底層農夫的徭役,不如發行紙鈔,再雇傭勞工。

一則以工代賑,可招攬安置更多的流民;二則還可推進紙鈔的發行;二則稅收不至於馬上攤派在貧苦人家頭上,發行錢鈔相當先向有購買力的人戶隱性收稅。

問題在於眼下的時機是否適合。

李冶頭也不擡,白了李瑕一眼,端坐在那沉思著。

“容老夫想一想,擬好詳折再啟稟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