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不孝子

屋中幾個史家兄弟都是披麻戴孝,爭吵起來如同是在分家產一般。

但這比爭家產要嚴重得多。

史樟擡手一指史棣、史杞身上的孝服,語氣裏除了憤怒又多了一份悲痛。

“都還未除孝,都還未除孝……你們就要違背父親的遺志。我父弱冠從軍,年未三十已為大將,自太祖、太宗、睿宗、憲宗、今上,五朝元臣,忠名冠世。他前腳才走,你們後腳就要背棄大元?!”

史杞低頭不去與史樟爭,心中暗想道:“四五十年間就換了這麽多大汗,可見禮法不足以治天下。”

這道理,他也是近來才知道的,被人罵了就拿出來用一下,倒不是對此有什麽鉆研,因此不敢拿出來與史樟爭辯。

從忠、孝、禮、義各個方面罵過了兄弟們,史樟再次問道:“說,史杠人呢?”

“我們真沒見到他。至於我們方才那些牢騷話,不過是聽幕府的一些文客說的罷了。”

史樟半信半疑,待問不出更多了,向外走去。

走到院中,他又轉身四處掃了一眼,仿佛是史杠正藏在哪個黑暗的角落之中一般,讓他感到不安。

……

回到書房之後,史樟又請來了王惲,表示自己並沒有找到史杠。

王惲亦十分訝異,撚須沉吟道:“怎會如此?既已有人看到史杠潛回城中,不在史杞處,又能藏身何地?”

“是啊,他與史杞感情最好,且有人看到他往那邊過去了,竟是不在。此事真是怪了。”

“二郎已控制住他的妻兒了?”

“嗯。”史樟嘆道:“若能找到他,我會向陛下懇請,饒他一條性命。”

話雖如此說,從他眼神中卻可以看出他對此事十分在意。

也許一切都與幾年前的一樁舊事有關……他曾被李瑕綁走,藏在豬圈當中,引為平生奇恥大辱。

這種心理上的記恨,再加上忽必烈的恩遇,使他堅決不願投降李瑕。

他不能讓史杠說服族中人投降。

王惲將史樟的神色看在眼裏,拍了拍膝蓋,安慰道:“二郎不必太過憂慮。史杠若回來了,乃為李瑕當說客。相較於其人在何處,更須在意的反而是士民對大元的信心。信心強,任史杠說破了天,亦無人理會。反之,哪怕他未歸,亦有人叛投。”

史樟道:“先生所言甚是。”

“這信心,又分為兩種。”王惲道:“一關乎於戰事,二關乎於漢法。”

“近來總有人說,大元戰事不利,又說燕王病逝了,陛下將要棄漢法。”

王惲擺了擺手,道:“先敗後勝乃兵家常有之事,便說前些年宋軍甚至一度攻至滄州。須知之前幾場敗仗,並非是唐軍強。而是大元陷於內鬥,無瑕他顧。慢慢能扳回來的。至於漢法……”

這才是他真正要說的,語氣凝重了幾分。

“方才我與王狀元公詳談過了,陛下沒有放棄漢法,私下裏允諾了諸公,將立燕王之子為皇太孫。”

“真的?”

“噓。”王惲道:“此事還寥有人知,二郎自知即可。依舊是那句話,不必太過憂慮。”

“謝先生寬慰。”

……

這夜,王惲夢到了史天澤。

待到次日醒來,已是中秋佳節,他回想著昨夜的夢,以及史天澤過去對他的庇護與知遇之恩,提筆寫下了一首《滿江紅》以表緬懷。

“雷動雲橫,驚飆鶩。北城西下,人共駭。赤丸夜語,電光飛射。將領未承諸葛令,橐鞬已在汾陽胯。笑書生、思握玉鱗符,從公駕……”

待到這日晚些時候,王鄂看到王惲這首詞,想到與史天澤的過往情誼,老淚縱橫,於是也揮毫寫下了一首詩。

王鄂不愧是金國最後一個狀元公,相比而言,其詩縱筆豪放,又有沉痛悲憤之情,讓史家不少子弟都看哭了。

“萬國鞭笞走帝庭,堂堂爭識漢孤卿。”

“元勛高出麒麟上,曠度初無智勇聲。”

“儷景去翻髯影駕,柱天留在笏端銘。”

“白頭無地酬知己,痛為蒼生淚滿纓。”

一個才名遠播的大才子和一個當世名儒都寫下詩詞追悼史天澤,這讓史家諸人在中秋佳節也有了些欣慰和榮耀。

史樟也是文才不俗之人,仔細品了王鄂這首詩,在悲挽之外,另外還讀出了王鄂對漢法、對天下蒼生的期盼。

但不論如何,這都是情真意切在悼念史天澤之人。

想著這些,史樟對史杠的怒意更深,這日,當他得到消息,說史杠藏身於城東龍興寺時,便親自帶兵包圍了過去。

“史杠,你這個不孝子!你投降李瑕,害死了我父!”

史樟指揮人手包圍著龍興寺,親自站在鐘樓大罵史杠。

這同時也是罵給全城百姓聽的,讓人們知道史家已經與史杠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