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軟骨

“下遊是哪個的船堵著?!讓他們讓開!”

“將軍,他們的統領不知道去哪了,船上只有士卒。”

事到如今,夏貴那“大宋已享國三百一十年”的論調已讓劉師勇失去了戰勝的信心。

今日這一戰還沒開始竟然就已經敗了。

眼下能做的唯有盡快撤離。

然而,諸路宋軍敗逃的速度實在太快,轉眼間他們這些逃得慢的已經落在了最後。

主帥指揮混亂,導致士卒更加混亂,江面上船只擁堵,擠得水泄不通。

劉師勇轉頭看去,只見那些士卒、船工、民夫得不到命令,正在如螞蟻一般慌張亂竄。

有水性好的幹脆跳入長江,往岸邊遊去。

甚至於碼頭上已有勞役開始哄搶輜重。

才從椿月軒赴宴歸來,馬上置身於這樣的戰場,他感到比往日要辛苦得多。

不久前還聽著那些俏麗小婢的柔聲細語,此時卻要身披重甲來回奔波、與一群粗莽惡漢竭聲大喊。

雖只有半日,卻已足夠讓人體會到溫柔鄉是英雄冢。

有一瞬間,因為實在不想再戰,劉師勇腦中想過幹脆投降算了。

其後蘇劉義的戰船從眼前駛過,給了他一些激勵。

終究還是有人能在大宋的歌舞升平之中維持著志氣……但若是眾人皆醉,獨醒之人便顯得格格不入了。

“劉將軍!”

前方有小船上的士卒揮著旗幟,沖劉師勇大喊起來。

“劉將軍,走不掉了。蘇將軍來阻叛軍,請劉將軍盡快疏散下遊船只。”

“阻不住了……”

劉師勇還想說話,只聽得“嘭”的一聲,腳下的戰船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卻是砲石砸落在了旁邊的船只上,一時間江面上滿是驚呼與慘叫聲。

劉師勇不由大驚,暗道叛軍居然還有載著砲車的大船。

擡頭看去,卻見上遊的江面上肉眼可見之處還是宋軍的旗幟。

那砲石是哪裏來的?

“嘭!”

又是一枚砲石轟然砸下,砸中了前面的一艘船,木頭斷裂聲響,水花濺得很高,潑了劉師勇一身。

這次他看清楚了,且無比驚訝地發現,這砲石竟是從江陵城中拋出來的。

江陵城頭上,原本高揚的一杆宋旗已然落下了,只有一根長竿上系著白色的布,飄揚在江風之中。

城頭上的降將投降了猶嫌不夠,竟立即反戈,以同袍的血來討好叛軍。

“降了!江陵降了!”

江面上的士卒也留意到了江陵城的情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再慌亂奔走,找到了真正的求生之路。

“我們也降,我們也降了!”

“投降。”

“投降……”

江陵城上不再拋射砲石。

劉師勇此時才意識到,那降將並不是要殺傷宋軍以討好叛軍,而是在提醒宋軍投降。

也包括提醒他。

於是,降不降這個問題正式被擺到了他面前。

劉師勇有些猶豫,說來旁人或許不信,此時讓他難以拋舍的……確實是忠義之心。

他是武夫,沒讀過書。他的忠義不是讀書人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綱常,而是覺得,自己從一個士卒升為都統,一輩子領著俸祿養活家口,就這麽降了,不該。

但局面已不是他能把控的了,漫江都是“投降”的呼喊聲,周圍一個個的將領全都下令砍倒宋旗投降。

“將軍,降了吧。”

連他麾下的將士也在勸說。

劉師勇閉上眼想了一會,猶決斷不下。

“娘的,老子不害弟兄們的性命前程,想投降的自去投降!”

說罷,他自轉身走進艙房。

把艙房門一關,外面的混亂與亂七八糟的事他全不管,哪怕船要沉了。

將頭盔解了,他拔出腰間的佩刀看了看,試著往脖子上架……余光恰好瞥見了床邊擺著的幾壇子酒。

那是前些天賈似道送給他的,上好的瓊腴酒。

吞了兩口口水,劉師勇把刀一丟,往酒壇邊一坐,拎起酒壇拍開封泥就往嘴裏灌。

他素來好酒,此時想到的是就算殉國也不該浪費了這好酒,要上路也等喝痛快了。

一杯酒下肚,像是燒到了胃裏,身上有了熱氣,滿腔的憤郁便發散了出來。

“今日老子是開了眼了。”

劉師勇喃喃著,回想著今日椿月樓的宴席、突如其來的戰敗、還有夏貴那句話……越來越醉。

待酒喝得差不多了,他重新拾起地上的刀,再次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劉師勇瞪大了醉眼,問道:“你是叛軍?”

對方握著他的手,道:“何必呢?”

劉師勇哈哈大笑,把刀往脖子上劃去,眼前便黑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