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兄弟、姐弟(第2/3頁)
他說:
“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重逢總是讓人心醉神迷。”
“哥哥,你又來看我啦。”
他擡起頭盈盈一笑,婉約秀美,便如貴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懷劍。
而握住蜘蛛切的源稚生卻是淩厲挺拔,像是武士腰間的長刀。
他的面龐緊緊繃著,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
那個早該在當年就死在井下的男人。
恍惚間,記憶中被他拋入古井的屍體重新站了起來,他且行且唱,歌聲恍如一張斑駁的古畫,上面刻印著多年來的怨恨與痛楚,慘白的月光下他擡頭,原本明媚照人的雙眸卻是漆黑如墨,流淌著血色的淚……
見鬼!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耳邊的歌聲出自於何處了!
這首古歌出自歌舞伎的名劇《鳴神》,是傳世名劇中最妖艷的作品之一,而他之所以能記住……
是因為他最後一次回到小鎮時,稚女就在神社中唱著這首古歌!
那種炸麻感從靈魂深處爆炸開,遍布全身,又仿佛有電流沿著四肢百骸一路蔓延到腦門頂!
這些年來他一直重復地做著一個夢,夢見淒惶的雨夜下,幽深的井底一雙無神的眼睛仰望天空,他從井邊俯下身去看那具屍體,屍體慢慢地伸出手來把他拉向井中,他無法抗拒,最終躺在了屍體的身邊,他們相擁而眠。
而屍體就是源稚女。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親手埋葬了他,此後余生都停留在那噩夢般的時刻。
就因為弟弟是個鬼,魔鬼占據了他的軀殼。
這便是他為正義支付的代價。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在乎對鬼使用暴力了,因為他已經支付了這世上最昂貴的代價。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想要逃離這座城市,大家長的位置或者滔天的權勢對他都不重要,他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殺死弟弟的痛苦中。
他天真地認為只要離開這個國度,去往一座沒有人認識他的世界,他就能埋葬一切往事,從頭再來。
所以在那以後他既是狂徒,也是懦夫。
但命運……竟然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許多年後源稚女再度來到他面前,眉眼間依稀是當初的模樣,可他的出現卻是這麽突兀,絲毫不給人一絲準備的時間。
自己甚至沒有時間去想,異日重逢,他該以何面見稚女?
以沉默、以淚水,還是以刀鋒?
他提起手中的刀鋒,如面對往日任何一個鬼時想要殺死對方。
卻又忍不住要用盡一切力量去擁抱他……
所以他提起了刀。
卻沒有邁步。
他的臉上面無表情,眼中有殺意有痛苦,亦有被往事追趕上的茫然。
他的腦海中回憶著上一次的畫面,他緊緊擁抱著稚女,手中的刀鋒卻貫入了稚女的胸膛,他心中空洞地擰動刀柄,攪碎了他的心臟,溫熱的血濺滿他的胸膛……
他們如兄弟般相擁,又如仇敵般相殺。
不……
稚女並沒有反抗,他只是抱著自己,擡頭欣喜地說——
“哥哥,你回來啦。”
源稚生突然退步,猛然驚醒。
他從噩夢中驚醒,在剛才陷入了一場不知道過了多久的噩夢。
噩夢中他又回到當年的雨夜,回到了那座山間小鎮,名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小鎮,整座鎮子沉睡在綿綿的雨中,腳下的長草在風中發出嘩嘩的聲音。
一切如舊。
源稚生心生寒意。
他剛才露出了這麽多的破綻,無論是稚女還是他背後的女人都可以將他輕易殺死。
“哥哥,正義真的這麽重要嗎?和最親的人相比,即使是世界又算什麽呢?”
盤膝而坐的男人緩緩起身,他肩披一件血紅色的廣袖和服,刺繡著大朵大朵的彼岸花,紅得就像是新流的血。
源稚生沒有回答他。
男人眉角帶笑,目光柔和,他今天化著淡淡的妝而來,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眉間眼角,呈現出介乎男女之間的妖異之美。
化妝後的他真的和源稚生很像。
“那就試著再來殺我一次吧,哥哥。”
他的嗓音輕柔溫順,就如那個雨夜中擁抱哥哥的男孩一樣,口中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說辭。
源稚生深深吸了口氣,拔刀出鞘。
他努力排空雜念,讓自己的思緒重歸澄澈,他突然在心中慶幸稚女的出現如此突兀。
既讓他措手不及,也讓他無暇多想。
蜘蛛切的刀鋒緩緩出鞘,泛著青色微光的刀鋒被周邊火光所染紅了。
不需要多想,只需要……再一次出刀就行了。
源稚生在心中默默想著,他甚至在心中高唱著《正義大朋友》的歌,一如那個雨夜中一樣,歌聲支撐著他走到了最後,殺死了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