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水

八年前。

蟬在九月末拼命嘶吼,為即將到來的生命盡頭肆意燃燒。

下午第一節 課,烈日當空。

操場角落的器材室悶熱不堪,玻璃落著厚厚的灰,過道雜亂狹窄,一道蜿蜒的拖痕延展。隨著看去,視線盡頭是一抹格格不入的蒼白,姜執宜蜷在地上胸口起伏。

她看著有些脫力,發絲浸著汗黏在額頭,身體靠著貨架半闔著眼,視線卻落在對面貨架底板和水泥地中間卡著的一個藍黃色排球,球皮很臟,旁邊還有一灘莫名的水,和姜執宜校服上濕著的臟痕完美吻合。

凸層的水面緩慢流動,碰到鞋底就散開。

同一時刻,屋外傳來一聲響亮的哨聲,長且尖銳劃破空氣闖進耳朵,少女指尖微動。

和封閉的器材室不同,外面一群人從樹蔭下站起來慢悠悠的走向跑道,白色校服紮眼,他們臉上的笑容散漫又輕松,與這裏仿佛兩個世界。

姜執宜別臉難受地咳嗽幾聲,手撐起身捂著胸口,掌心卻碰上一片潮漉,她低頭,被潑了水的襯衫濕嗒的黏著身體,衣服變淺露出膚色,她眼神微動,慢慢伸手拽空衣擺,盡量不讓那塊單薄的布料顯得那麽脆弱。

人嘗試站起來,但跑完八百米的腿就如同灌了鉛,喉嚨和鼻腔內的鐵銹味厚的咽不下,姜執宜後撤,削薄的脊背抵上貨架,她僵硬的弓下身,咳嗽再次洶湧上來,痛意從身體的各個縫隙鉆出。

姜執宜攥緊衣袖吞沒聲音,努力壓住情緒的邊緣。視線垂直地落在膝蓋上凝成一團的血塊。小石子黏在血肉裏,看著瘆人。

她想伸過去碰又猶豫,真的很痛,但十五分鐘前還不是這樣的。

姜執宜偏頭,看向被掛了鎖的鐵門。

......

川南附中一直主張學生均衡發展,盡管是高三體育也不能落下,就算是體側之前的八百米練習成績也計入總分。

姜執宜跑到第二圈最後一個彎道時,耳邊只剩自己粗重的呼吸,兩條腿機械的邁著,絲毫沒注意到從後面跟上來的慈好。

身後推力來的突然,姜執宜呼吸一緊,景色倒轉,膝蓋磕在紅色跑道,手掌唰的往前擦開,磨在地面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好姐,拖過去啊,這個位置老師看不見。”那個聲音從頭頂居高臨下的傳來。

姜執宜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到這句話,她瞳孔微縮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笑。

慈好挑眉打了個招呼,姜執宜迅速反應過來這些人想做什麽,她有些不可置信:“慈好你瘋了嗎,這是上課。”

“啊?”慈好蹲下身佯裝驚訝。

她身邊的人咯吱咯吱笑出聲: “上課又怎麽樣啊,現在有人會幫你嗎。”

那個鐵皮小棚子正好擋住了視野,姜執宜體育不好,跑在她後面的沒幾個人,慈好圍上來的那個瞬間,後面的人盡管往這邊看,卻不約而同的選擇繞開。

姜執宜臉色一白。沒人想惹這個麻煩,大家心知肚明,附中還在施工的那棟教學樓是慈好爸爸捐的。慈好滿意極了,她拍拍手起身,頗為善解人意:“反正她也不愛上課,那就別上了唄。”

話落,細直的指尖像是淬了毒,冷的發顫,她貼著頭皮揪住姜執宜頭發。膝蓋上的痛意來不及緩沖,人就被兩股蠻力連拖帶拽的扯向角落。

後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動作重放。

……

慈好下手最重的那一秒她的小姐妹們還在討論。

“好姐,我們要把她鎖裏面嗎?”那語氣就好像是在聊下節課上什麽一樣平常。

姜執宜沒吭聲。

“就算不鎖她這幅鬼樣子也不敢出來吧。”有人嬌笑著說。

“是嗎。”慈好擺弄著自己指甲,漫不經心的撇嘴:“萬一婊子不要臉呢。”

她抽空擡眼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傑作,似乎是不夠滿意,慈好搖了搖頭,倒踩著下面一層貨架,順手撈起排球朝朝姜執宜猛勁砸去。

這次姜執宜沒壓住,難受的側過臉痛哼出聲,她下意識蜷起腿,整個人縮的更小。慈好這下卻眯眼笑了:“這才對嘛,叫出來多好聽。”

頭頂是倒下來的礦泉水,腿上是被推的傷口,校服貼在身上甚至能勾勒出白色內衣的邊緣。

又是一陣笑,排球趟過水滾回原地,門從外面掛上鎖。

腳步聲消失,器材室裏的塵屑飛飛揚揚。

姜執宜小口的喘著,淺棕的瞳孔情緒翻滾又消失。

-

現在是錄完八百米成績的集合時間。

姜執宜撐著膝蓋換了個位置坐在地上,她知道這次的成績又沒有了。

旁邊是窗戶灑下來的金色陽光,看著暖洋洋的,但一點溫度也感覺不到。半邊的頭發結成捋濕嗒嗒的黏著垂下來,手臂環住膝蓋,額頭虛虛的靠在上面。

她只能等的李絲菱來救她出去,思緒亂七八糟的,慈好之前也經常給她下絆子,但都沒今天這麽明顯,可能是前幾次都被她躲過去了,所以今天她們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