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那時的趙小箏並不確定, 人是否真的有來世。

都說人死後要下幽冥，入地府，壞事做多還要被拉進十八層地獄受罰, 誰知道是不是瞎編。

她運氣一向不怎麽好，即便真的有前世, 奈何橋上前事盡忘，那些曾刻骨銘心的愛與恨又該到何處去尋。

小神女與天同壽, 不死不滅, 可趙小箏呢？

短暫的凡人的一生, 不過是她裙擺掃過的花、融化在睫羽的雪、揚起廣袖的風、潤濕肩頭的雨……

或許曾有過片刻驚艷，又很快忘卻了。

天意弄人，趙小箏終於打起精神想好好活下去，卻已經來不及。

什麽都沒個交待, 死在冬日平遠城外的一場漫天大雪裏。

失去神女庇護的趙小箏, 不過蕓蕓眾生一砂礫。

可她又如此幸運。

幸得神女偏愛, 賜一場楚雲湘雨、風花雪月, 賜一世飽食暖衣、安富尊榮。

前世緣，今生來續。

溯緣卷懸浮半空, 其上冬日雪景緩緩消散，畫中人化作一縷清幽白光飄出，朱雀以術相引, 那縷白光便自行飄入帳中。

玄霄撩開紗帳, 幾息之後，榻上人幽幽轉醒。

溯緣卷中，赫連箏所見所經歷, 眾人有目共睹, 小紅側身飄出門縫, 悄悄地遁了，小石妖高呼一聲撲跪在床邊腳踏，玄霄目有擔憂，朱雀揮袖收起畫卷。

赫連箏離魂整整十日，容色恍惚，眸光黯淡，尚在混沌中。

“阿箏。”小石妖低聲呼喚。

關於和小阿箏的前世，她其實記得不多，仙靈不在，她記憶有許多錯亂和缺失之處，經過此番，她終於明了。

前世的小阿箏真可憐，幸好死得早，不然成個瞎眼老太太，更有得苦。

可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小紅，小紅為什麽要撒謊騙人呢？

什麽師尊師姐的，差點信了她的邪，這個姑娘遠不如嵐小召聽話懂事。

可仔細想想，小紅其實也可憐，沒人同她打一聲招呼，過問她意見，就把她生拉硬拽到這世上。

給了她吃和穿、法力和修為，卻沒有好好地教養她，她稀裏糊塗就沒了娘，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後獨自一人回到家中，大哭著走進山裏去，從此遠離人世。

這世上的妖怪，大多是先入世再避世，她卻是反著來，被拋棄、被傷透了心，才無可奈何躲進山裏去。

沒有人教，長歪也是在所難免。

更可憐她被朱雀哄來，只知道收集混沌石可助神女恢復，卻不知道恢復了神力要做什麽。

怪不得趙小箏說她像個傻麅子。

她有錯，也受到了懲罰，被老娘親手送進大獄，好好反思改造過了。

罷了，小石妖轉而緊盯著榻上人，“阿箏。”

漆眸映透出一點微光，赫連箏長長吸了口氣，閉眼，睜眼，終於回神。

小石妖立即大呼小叫撲上去，“阿箏，你活過來了！”

她手指扒拉人眼珠，“你看得見我麽？你沒有瞎吧，你咳嗽麽？想不想咳嗽，餓了沒，你好些天沒吃東西了……我好餓，我也好多天沒吃東西了。”

十日，整整十日，眾人水米未進，玄霄一聲輕嘆，轉身離了廂房，喚來侍從命其備飯。不管怎麽樣，總得先填飽肚子。

朱雀也出了房門，鬥宿迎來，“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朱雀已經是破罐破摔，現在實情全部和盤托出，也是個求和的意思，希望之後的事，大家能有商有量。

昆侖山下的菩提城，冬日裏即使艷陽高照，依舊皚皚一片，銀裝素裹，朱雀袖手立在房檐，眺望遠處連綿的群山，許久，不由得一聲嘆息。

“怪不得大家總說渡劫有益修行，又怕極了入世，渡得過，便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渡不過，身死道消，前功盡棄。”

“這一世，赫連箏不過兩百余歲，身處紅塵便修煉得如此奸滑，小紅藏於山中，三百年如一日，智力、閱歷都沒有絲毫提升，是我大意了，她怎麽可能鬥得過赫連箏。”

“兩世到底不是白活，就連殿下也成長了許多，殿下或許還不懂拯救蒼生的意義，但已經學會了奉獻，為心愛之人。”

“或許也是天道對她頑劣的懲罰。”鬥宿道：“她妄圖以金剛石代替五彩石補天，又是渡神力，又是取仙元，殊不知，關竅卻在於仙心，換了心，暫時躲避了追捕，也在將來埋下隱患。”

在此之前，大家誰也沒想到，被置換的仙心，竟然會偷竊神女靈力。

按理說不應該，兩顆心都是合仙樹的果實，仙樹乃女媧娘娘親手種下，果實用以補充神女靈力，助其恢復。

千千萬萬年，那果子結了許多，卻無一人敢偷摘，自然也無從參考。難道說，這之間還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機緣？

“總不能真讓赫連箏去補天。”朱雀也頗感到頭疼，“她這一世再厲害，也只是凡胎，即便拿了仙元和混沌靈石，也只怕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