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隱患

◎“離我遠些。”◎

扶嵐久久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凝固的玉雕。

無定河支流的河水依舊奔騰著,水花拍打著岸邊的泥土和石頭,裹挾著泥沙流向遠方,只是這一次的泥沙裏混入了大量的殷紅,但很快便被流水沖散,融入河中,再無痕跡。

———那是從蕭煦身體裏流出來的血。

星光滿天,流水淙淙,落木蕭蕭,本該是一幅晚秋時的閑適場景,但濃郁的血腥味和滿地的狼藉,卻硬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深秋的夜晚是很寒涼的,扶嵐一直站在原地,似乎在這裏生了根。夜風帶走了他的體溫,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晃動一下,右手死死地捂住額頭,握在弓箭上未放開的左手手背上,爆出了猙獰可怖的青筋,整柄弓都發出一種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咚———”

伴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扶嵐連人帶弓摔倒在地,他的眼睫遲鈍地眨了眨,眼前再次浮現出他所熟悉的、模糊而昏花的色塊———他又進入了接近於半失明的狀態。這種狀態出現的同時,他頭上的疼痛也明顯加劇,仿佛是有人持著一柄錘子,正從他的太陽穴位置開鑿,要將他整個人鑿穿似的。因疼痛而泛起的冷汗頃刻間便濕透了他的衣衫,汗水劃過他的眉骨、鼻梁、下頜,然後順著修長的脖頸,隱入層疊的衣衫之中。

疼痛促使著他將唇咬得鮮血淋漓,但他蒙著灰翳的琥珀色眼睛卻一如既往的冷漠。待疼痛過去之後,他用弓支撐著自己,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拖著略帶沉重的腳步,扶嵐走到了岸邊,他的一切感官都在疼痛之中變得遲鈍,他在河邊站了好幾息,才緩慢地想起自己要做什麽。

“哢———”

岸邊足有膝蓋高的石頭在內力的吞吐之下一分為二,扶嵐按著其中一半的石頭,再次放出內力,石頭裂出了將近一指寬的石片,靠近手掌的地方厚,越往前越薄。

他拎著削好的簡易石刀,找了一個地方,開始用石刀撅起地上的泥土來。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內力早就在削石頭的時候消耗殆盡,他現在就是憑借著驚人的意志來驅使著孱弱不堪的身體行動。從繁星滿天到晨光初現,扶嵐終於挖好了他想要的坑,他松開手,任憑那枚沾滿了他鮮血的石片墜到地上。

蕭煦的屍身早已僵硬冷卻,俊秀的臉上有一種暗淡的、逝去之人特有的灰色。扶嵐握住射入他胸口的那只斷喉箭,將它從蕭煦的心口帶離———

箭身上穿著一只沾了血的紫錦囊。

紫錦囊被箭射穿,裏面的東西漏了出來,是一縷黑色的發絲,因為扶嵐的動作,那縷黑發有一部分留在了蕭煦的心口,和那些血肉糾纏在一起,再不分開。

他當初射出的那一箭力道極大,拔出也極其耗費氣力,扶嵐拔出箭後,他剛剛穩定了一點的情況又開始加劇,疼痛再次席卷而來。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小時,扶嵐終於從那種痛到骨髓裏的狀況中解脫,他一貫穩定的手慢慢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紙包,小紙包裏包著一枚被壓扁的褐色藥丸,扶嵐盯著那枚藥丸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它吃了進去。

伴隨著更加洶湧的疼痛,他眼前的模糊感漸漸消退,事物只在他眼裏蒙上了一層輕紗,內力在已經使用到幹涸的經脈中出現,沿著往常的運行軌跡重新流轉。

扶嵐搬起蕭煦的屍身,放入了那個坑裏。

除羌國外,其余六國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人死後若是不能入土為安,便一輩子都不能再入輪回,只能在世間飄蕩,最後消散於天地間。

藥力的作用發揮到極致的時候,發黑的血從扶嵐唇邊流下,可他卻全然不在意,只是掩埋了蕭煦的屍體。

在處理那片染血的草地和散落的箭支時,扶嵐目光落在了那只穿著紫錦囊的箭上。

他將那只紫錦囊從箭上取下來,雖說破了一個洞,但仍然能看到那錦囊之上花紋精美,仿佛刺繡主人的情意,都寄托在了這只小小的錦囊裏。

他垂眸盯了一會兒,最終在掩埋蕭煦屍身的地方挖了一個小坑,將這枚錦囊一同埋了進去。

處理好一切後,他在河邊蹲下身,將鮮血淋漓的雙手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裏,河水在他的指縫間流動,將血跡與汙臟都一並帶走。他的手生得好看,即使處處是被河水泡得發白的傷口。

“……快了。”他的手從河水中抽出後,傷口又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血漸漸染紅了他的雙手,看著便有些可怖,但他面上漠然的神色,依舊沒什麽變化。

離無定河有些距離的山腳裏,有個不大不小的村莊,村裏人靠山吃山,因為山勢險峻,只能勉強糊個溫飽。在這個村莊裏,天還沒大亮,就有一個孩子背著小背簍悄悄進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