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赴歸途

◎“一份自作主張的小禮物。”◎

燕焜昱在重審趙氏案上退了步,底線便潰敗到一退再退,輕而易舉便丟掉了任命主審官員的權利。

因為早有準備的緣故,只五天,審查此案的官員便拿出了一份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卷宗。這也意味著,燕焜昱必須替先帝下一份罪己詔,向天下昭告他曾經失德的行為。

長年殿裏,燕焜昱放下手中完全挑不出錯的卷宗,憤怒地一拍桌面:“宋司徒!”

宋蘭亭站在離他稍遠的位置,聞言微微擡眸:“陛下有事?”

“你知不知道這份卷宗若是定性,我燕國皇室顏面何存!”

“我並不認為陛下會顏面掃地。”宋蘭亭道,“相反,天子敢於向百姓坦率承認自己的過失,是有擔當作為的明君之相。”

“明君之相?”燕焜昱冷笑一聲,“這般舉動無異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黎庶的思想是最容易引導,也是最難引導的,操作過程中一旦出現失誤,便極難翻身了。

宋蘭亭沉默了一瞬,前段時間臨時修改計劃時,他心裏對燕焜昱還抱著些許微末的希望,燕王雖說狠毒,但也是有幾分手腕的,燕焜昱作為長子,也接受過數年的準太子教育。但……宋蘭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五日前朝堂上的那一番對峙,讓他清晰地意識到了,什麽叫朽木不可雕。

“宋司徒,五日前你攜百官在朝堂之上威逼我,聲勢煊赫猶如當年之鄭氏。”燕焜昱勉力壓下眸中的怒氣,“但你別忘了,那麽多官員之所以跟隨你,只是因為你恰巧與他們利益一致罷了,同領錄尚書事,不代表你就成真的成了百官中的執牛耳者!”

在燕焜昱看不到的角度,宋蘭亭眼裏失望的神色更加明顯。他知曉燕焜昱並非明君,但這目光短淺的程度……也著實超乎了他的預料。

這樣的人即使只是短暫地坐上燕國的王位,對燕國百姓來說,也是禍非福。

計劃……要再快一些了。

從長年殿出來,離開燕王宮後,宋蘭亭被人攔住了去路,他的目光落在攔人袖口上那處隱蔽的家徽之上,心下了然。

“宋司徒。”那人對著他行了一禮,“主上請您一敘。”

宋蘭亭跟著那攔他的人,走到一處隱蔽的小巷裏,推開了一座二進宅子的大門。他腳步不停,一直走向後院———這座宅邸的後院已經被改造過了,布置的有些像氏族的宗祠。

院子裏站著數名須發皆白的老人,這些老人中有一人最先注意到了他的身影,他點了點手中的拐杖:“宋司徒。”

宋蘭亭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劃過:“各位尋我可有要事?若非緊要事務,請恕在下公務繁忙,不能相陪。”

剛剛和他搭話的老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宋蘭亭在原地站了片刻,見無人再出聲,便轉身就走。

身後拐杖重重觸地:“站住!誰允許你這樣目無尊長!”

“這位老人家,我們雖說同姓,但我卻不是宋氏族人。”宋蘭亭停步卻沒有回頭,“您與我非親非故,卻說我目無尊長,倒是有些奇怪。”

“奇怪?”那老人厲聲道,“宋燃犀,你以為沒有我們宋氏的幫助,你能坐穩司徒之位?”

宋蘭亭垂下眼睫:“司徒之位,與宋氏有何幹系?”

“十幾年不回家,性子倒是變了不少,還會和長輩頂嘴了!”那與他說話的老人揚起拐杖,就要像小時候一樣讓他受上幾棍懲罰,但卻被宋蘭亭輕飄飄地讓開。

“您非我長輩,倒是沒有管教我的資格。”宋蘭亭擡眼看那比記憶裏更加蒼老的人,大量的記憶在他心間翻騰,可他的語氣依舊是從容的、淡然的,好像在說什麽與他自己不相幹的事,“您怕是將我錯認成了十幾年前夭折的宋燃犀吧。”

“夭折?”那老者冷哼一聲,“你當真確定是夭折?”

“人死不能復生。”宋蘭亭向院子外慢慢走,“您怎麽能指望已經死了十幾年的人,重新回來呢?”

看著他的背影,老者眯了眯眼睛,神色愈發冷漠:“今天踏出這扇門後,你就與宋氏再無瓜葛!”

“……瓜葛?”宋蘭亭低低地笑了一聲,“本就毫不相幹,談何瓜葛。”

他沒有再停頓,也沒有回頭,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院門口。

一個低矮的土包前,嚴霜明向已經將姓氏改回趙姓的趙驚鴻招了招手:“驚鴻,過來。”

趙驚鴻走到他旁邊,被嚴霜明往手裏塞了一碗酒。

趙驚鴻:“……?”

他遲疑道:“老師?”

嚴霜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裏埋著的……也算你的世伯。當年我們三人為好友,如今……倒只剩我一人還在世間了。”

嚴霜明的目光從那塊無字的墓碑上一晃而過,神色漸漸復雜:“你敬他一碗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