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喜與悲

◎世間終有,生離死別。◎

守在門外的人聽到推門聲後,下意識地回頭,便看到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嚇得一個哆嗦,不由自主地站直:“璇霄先生!”

“嗯。”被稱為璇霄先生的男人似乎心情很不好,他手裏拿著幾張紙,聲音語調比冬天的寒風還冷,“讓牧淮來見我。”

“是……是!”守門的人應了一聲後連忙向一個方向跑去,看樣子是去喊人了。

不一會兒,牧淮就一路小跑著過來了———他的運氣不錯,即使呆在疫區,又常常在重病患身旁穿梭,也沒有什麽大礙。

牧淮走到近前長長一揖,神色恭敬:“璇霄先生找我有何要事?”

“藥方。”璇霄似玉的指尖夾著一張薄薄的紙,紙上落滿了字跡,語氣如平常一樣沒什麽起伏。

牧淮接過去,順口問:“是進一步抑制瘟疫蔓延的藥方嗎?”

“不是,是解決的藥方。”璇霄說,“根據我寫的分類使用,重病半月,輕病五天。”

“解決的藥———”牧淮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順嘴就接上了話,慢一拍後,他才反應過來話裏的內容,“———解決的藥方?!”

“嗯。”璇霄仍舊是那副平淡的語氣,仿佛他隨手給出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東西,而不是數萬百姓救命的希望。

牧淮的臉忽然漲得通紅,唇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語無倫次:“多謝您!多謝!我替百姓謝您!”

“不必謝我,我不是為你們。”璇霄微微蹙起眉,那張高嶺之花般的臉上露出些許不悅,“噤聲,你吵到他了。”

牧淮滿腔感謝的話戛然而止,他當然知道璇霄話裏的意思,從進入南屏鄉後,神出鬼沒的璇霄先生便與使君大人居於一室,使君大人為重病之人診治,勞心勞力之下染上了瘟疫———那夜夜難以抑制的咳嗽、染血的帕子……無不透露出令人憂心的狀況。

璇霄先生與使君大人相交莫逆,為好友夜以繼日研究救命的藥方,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但璇霄先生這般急迫,讓牧淮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念既此,牧淮小聲問:“使君大人……是不是不大好———”

“我會保他無虞。”璇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讓他把未說完的話生生停在嘴邊,不敢再多吐露一個字,“沒人能從我手裏搶人。”

閻王也不行———牧淮下意識地在心裏為他補上後半句。

“去向丞那裏。”

璇霄轉身離去,牧淮在呆愣之後立刻跟了上去,那份藥方在寒風中被吹得嘩嘩作響,一如他此刻激動的心。

“醒了!醒了!”

衛琇睜開眼睛,眼前是模糊的色塊,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看清他上方焦急的臉。

肺腑之間,從呼吸開始,鋪天蓋地的疼痛洶湧而來,衛琇疼得想呻吟,張嘴卻只嘔出一大口血。這次吐血仿佛是打開了什麽開關,接連不斷的鮮血自他唇齒間湧出,他眼前又開始模糊了,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身體陷入了一種飄然的、倦怠的感覺中。

忽而胸口一痛,手背上似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劃過,衛琇的意識被再次拉回。他無神的眼睛轉動著,聲音低微到難辨:“……阿曄……”

衛曄紅著眼眶,死死攥著衛琇的手:“我在……阿兄……我在呢……”

衛琇的記憶還停留在他與衛曄一起吃餃子和赤豆飯的場景上。但現在他醒來時,卻回到了未陷入長久昏迷前經常居住的寢殿內———冥冥之中他有種預感,或許……是他的時間到了。

他的身體早已衰敗不堪,所有人都說他活不到冬至。他並不懼怕死亡,但他用意志拼命支撐著,他想,他至少要與衛曄一起過個冬至———從他們分別後十多年,他們從來沒有一起賀過冬。冬至避疫鬼,防災祛病,他希望阿曄往後余生平平安安,康樂一生。

“……別哭啊……怎麽哭了……”衛琇想擡起手像幼時一樣給他擦眼淚,但他的指尖只顫動了一下,卻無力擡起,“……別哭……”

“阿兄……阿兄……”眼淚順著衛曄的臉頰落下,一滴滴砸落在衛琇身上,暈開點滴深色,“你再撐一撐……”

衛曄從跟著衛琇回衛國的那一天,就知道衛琇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但衛琇病怏怏地支撐了半年,讓衛曄都生出錯覺來———衛琇只是身體不好,經不得勞累,只要認真調養,他說不定會好,說不定能長命百歲。

然後……分別就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衛琇胸口的起伏已經很微弱了,他的目光也在渙散,血沾在蒼白至極的臉頰上,像玉上生了無可挽回的瑕疵。

衛曄從沒有一刻像這樣清晰地認知到,他正在看著與他血脈最為親近的兄長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無法阻止、無法挽回……生與死的距離是這樣殘忍,他除了送他最後一程,就剩下無用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