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時過境遷

◎越過冬日,便是第六年。◎

傍晚的時候,一輛低調的馬車駛入了韓國邊境的滳洛城,這輛馬車穿過擁擠的路面,停在了城裏最好的客棧前。

馬車剛一停穩,車裏便跳出一個臉上仍有余悸的小姑娘,她先是劫後余生般地舒了一口氣,接著便將求饒的目光投向馬車被掀開的車簾處———

“丹闕姐姐,你饒了我吧!”

詩這東西,她是一天也學不下去了!

“芷蘭啊———”半開的簾子裏傳來一道微啞的女聲,清淺帶笑,“須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對對對。”芷蘭點點頭,雙髻上的絲絳隨著她的動作上下飛舞,“人生是有限的,知識是無限的,以有限的人生去追尋無限的知識,人是會死掉的。”

一時不知是她又不懂了還是故意在耍賴。

“你啊……”又是那道女聲,聲音裏沒什麽責怪的意思,像一只懶洋洋的大貓,“罷了,今日到此為止。”

於是話語止歇。

那車簾後,先是下來了一個男子,穿著一襲玄色的衣衫,生得劍眉星目的模樣,許是因為常年鎖著眉頭,眉心中間有一刃深深的刻痕,看人的時候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手腕上繞了幾圈的褪色紅繩,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在他之後,則是一個女子,眉目鋒利隱帶野性,皮膚不若尋常女子白皙,而是一種健康的麥色,打眼看過去,是種秾艷又危險的美。

“丹闕姐姐~”芷蘭抱住她的手臂晃了幾下,撒嬌告饒道,“我的衣裳穿在你身上不合身,我去給你買兩身衣服!”

話音未落,她便一溜煙地跑遠了。

見丹闕眼中泄露出點點擔心,霍元樂眼中露出一點笑來:“尋常人不是她的對手,不必擔心。”

聞言,祝淩收回目光,從她被救到現在已過了大半日,這是她第一次非倉促之下見到霍元樂,作為韓國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霍元樂有一張美如冠玉的臉,許是因為常年不展顏的原因,他的眉心生了一刃刻痕,看著便有些冷酷涼薄的意味。

“丹闕姑娘看我做什麽?”霍元樂微微偏過頭,墨色的發絲裏夾雜了些許不起眼的霜白,被一絲不苟地束到了冠內。

“我只是覺得攝政王看腕間紅繩的目光……與看我時並無太大差別。”祝淩眉一挑,“是與芷蘭一樣,在透過我看什麽故人嗎?”

霍元樂微微一怔,他的手下意識地撫上了腕間褪色的紅繩,澀然道:“姑娘的氣質舉止,確實頗像我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

祝淩站在他身邊,語氣裏甚至帶了些許輕快,丹闕本就是直來直往的性子:“那你是將我———看做故人的替身了嗎?”

“我絕無此意。”霍元樂搖搖頭,“世間沒有一模一樣的人,或許有相似,但……”

他頓了頓,最後只平淡道:“若因相似便生了替身的念頭,既是對姑娘的不尊重,也是對故人的褻瀆。”

連樹葉都沒有全然相同的,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一貫奉行的是及時行樂,若是多年未見,那便去見,若是想念,那便直言!人生苦短,還要因為這些念頭裹足不前嗎?”祝淩看了他一眼,然後晃悠悠地去了客棧內,“有時候猶豫得太過,便會只剩後悔啊。”

只剩後悔麽……

霍元樂撫著手腕上的紅繩,目光看向街道每家每戶屋檐下的白燈籠,那些白燈籠在晚風中顫抖著,像是一曲無言的哀歌。

越過冬日,便是第六年。

將軍在此埋骨的……第六年。

衛修竹回到自己所住的府邸時,傘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他收了傘,將那層雪全部抖到檐下。

一直候在門口的管事見他回來了,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恭敬地彎腰稟報:“大殿下,衛後有詔。”

衛修竹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淡淡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未時初。”

———現在申正了。

“不去。”衛修竹將剛抖凈落雪的油紙傘交給一旁的侍從,“派個人去回絕她。”

“大殿下!”管事明顯有些急了,“您已經拒絕皇後娘娘三次了!”

“那又如何?”衛修竹擡步欲走,“別說三次,就算是三十次,她又如何?”

“常言事不過三……”那管事眼見著說不通,竟膽大包天的攔下了他的去路,“您與皇後娘娘是母子,怎麽好總是違逆她的意思?”

在以文治國的衛國,這話不僅說得重,更說得逾矩。所以在他說出這句話後,便立刻跪在了衛修竹身前,擺明了一副忠心為主,不懼生死的模樣。

衛修竹果然如他所願的停下了步伐,只是……

他聽到衛修竹冷笑了一聲。

“是我太過縱容,讓你覺得你能夠做我的主了。”管事跪著,因為視線的原因,他只能看到衛修竹足下的靴子,靴子靴面上的花紋繡得精致,邊上卻沾了雪,在暖和的地方又化成了水,將靴面上數點赤紅暈開,“既然認不清自己該效忠的人是誰,那就不用留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