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究竟是誰

◎“你可以猜。”◎

祝淩那日在密室裏給樂珩診脈,說樂珩還能活四個月。但這四個月,卻不是指安安穩穩、無病無災的四個月。

樂珩的身體就像一座千瘡百孔的高台,外表看著還算光鮮,內裏卻早已腐朽,只需輕輕一推,便會徹底坍塌。

他幾乎是全憑堅韌且驚人的意志在撐著———對正常人來說都堪稱艱巨的工作量,他硬是拖著病軀,一件件全部處理完了。

即使她有時看不下去,去接手了樂珩的工作,樂珩卻還有新的、更多的事要做———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還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只要他還是羌國的太子……他就不可能有停下來的那天。

祝淩想勸他不要這樣逼迫自己,但卻沒有立場———在她拒絕樂珩的請托之後,她就更沒有立場了。

樂珩從不逼迫她去做什麽,他對祝淩似乎有種奇怪的縱容,無論是祝淩進入集賢殿,去接觸羌國的機密要聞,還是滿大街亂逛,日復一日地消磨時間,或者什麽事都不做,只在史館裏一天天看著些有用或沒用的書……

一些與樂珩親近的大臣來尋她,有的側敲旁擊地詢問兩人是否鬧了矛盾,有的希望她能為樂珩分擔一點政務,讓樂珩不必那麽疲累,所有人都在隱晦地催促著她,但又不敢將真相對她說明。她這邊都已如此,樂珩那邊壓力只會更大。

可他什麽都沒說。

甚至這樣的事情都沒有愈演越烈,就在某一天像烈日下的寒冰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弭———以樂珩的聰敏,足夠讓他找到能為祝淩開脫、並將所有人都堵得啞口無言的借口。

而這次,樂珩徹底病倒之後,祝淩坐在他的床邊,才發現樂珩比她記憶中的還要瘦———去除他在史館裏常常披著的厚厚氅衣,人清瘦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

他合著眼睛,臉色蒼白到幾乎看不到血色,即使人處在昏迷之中,也是眉頭微皺,心事重重。

———肩上承受著那麽重的擔子,他卻連弱冠的年紀都沒到。

祝淩恍然間想起,樂珩已經許久沒有因為要喝藥而露出抗拒的神色了。一天三頓的苦藥,就和日日不落的藥膳一樣,他只是沉默而安靜地接受著。

因為時間越來越少,所以連任性都顯得浪費。

樂珩的桌上有一個小罐子,裏面裝著祝淩制作的蜜餞,祝淩下意識地拿起來掂了掂重量,卻發現這個罐子裏還剩下一半———按著樂珩喝藥的次數來說,這個罐子應該快要空了才對。

那日去山谷的馬車裏,她給樂珩塞過一顆,看他的樣子也並不討厭,那為什麽……還會剩下這麽多?

祝淩不明因由,她打開那個罐子,從裏面拿了一顆塞到嘴裏———甜甜的、不膩,反而有種淡淡的果香。

沒有出現她預想中的變質變味的情況。

甜甜的蜜餞在舌尖打轉,祝淩忽然聽到了一聲嘆息。

她轉過頭去,看到了周嘯坤。

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頭發已經全白了,面容上的皺紋也更多,顯然樂珩的事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打擊。

“公主……”他嘆息著,眼睛卻不知不覺地紅了,“您……”

他們一邊希望公主盡快成長起來,接過太子殿下肩上的重擔,一邊卻又盡量地瞞著她,希望她不要太早知道這麽殘忍的消息……直到如今,避無可避。

他們以為公主是不知道的,可看公主此時的神情,看那個太子殿下常常放在案幾上、此時被公主拿在手裏的小罐,再想起更早,集賢殿裏公主反常的忙碌,在史館裏如同紮了根似的停留……周嘯坤恍惚間生出了另一個答案———

公主其實是知道的,只是他們瞞著,公主便也裝著不知道,自欺欺人而已。

“殿下太累了,您要幫著分擔一點啊……”周嘯坤臉上的表情很難說清楚是哭還是在笑,“公主……以後……可能就沒有您能任性的時候了。”

不論如何,周嘯坤終究捅破了這張也許存在、也許不存在了窗戶紙。

祝淩捏著小罐的手一僵,但她最後只是垂下了眼睫,沒有應答。

或許是最慘烈、最隱秘的事已經被攤開,周嘯坤絮絮叨叨地,幾乎要將所有的話都說盡,在他顫抖的聲音裏,祝淩才知道樂珩因她而做的、為她而做的,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可他從來都沒說。

為什麽呢?

他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但凡她有一丁點壞心,對羌國而言,就是一場極其可怕的災難。

周嘯坤絮絮叨叨地,最後話題不知怎的,轉到了這罐蜜餞上,他說———

“殿下很喜歡這罐蜜餞。”

祝淩聽著他話裏的內容,反應慢了一拍:“喜歡為什麽不吃?”

樂珩並不是這樣舍不得的性格。

她的疑問脫口而出後,卻收到了短暫的沉默,過了幾息,她才聽到周嘯坤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