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敲門

◎讓他人替我而死,非君子所為。◎

這句問話來得突然又奇怪。

……河川碑?

[往者已矣]小隊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相互示意———

[河川碑是個什麽東西?]

[我也想問。]

他們的目光悄咪咪地落到了霍元樂身上。

霍元樂眉心又出現了如刀刻般的折痕:“為什麽忽然問這個?”

“因為這一條附加的盟約———”丹闕揚了揚手中的紙,“我需要留在韓國,直到來年春日盡。”

“如今韓國的軍權你與韓妙平分近七成,根本就無內亂可生,為什麽一定要強留我?”丹闕的眼睛看著他,她的眼裏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在陳述一個溫情假面後的冰冷事實,“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們需要我向外對敵。”

自韓國上將軍韓婭戰死後,韓國內亂傾軋,還沒有出現能與韓婭比肩的將星。

“千星城、無夷廟、河川碑。”丹闕嘆了一口氣,“不需要我說得更清楚了吧?”

聰明人之間,從來都是點到即止。

霍元樂下意識地撫了撫腕間陳舊的紅繩,他的目光似乎越過殿門,看向了邊關的方向:“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是站在誰的立場上?”

丹闕毫不猶豫:“羌國。”

“如果是羌國的立場,這就是結盟的必要條件之一。”霍元樂的目光沒有收回來,他垂下眼睫,語氣平淡,“河川碑……我們不過是在其中小小地推了一把。”

“楚國已經夠亂了。”霍元樂聽到丹闕的聲音,“你是想趁機報仇?”

“韓國與楚國的仇恨……並不只這一樁。”霍元樂搖頭,“摩擦日久,怨恨叢生,韓楚之間不可能握手言和,遲早有一戰。”

河川碑的事查得到也好,查不到也好,懷疑是他們動手也好,懷疑是栽贓嫁禍也好,韓國和楚國間的血海深仇,早就已分不清誰對誰錯。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霍元樂向前走了幾步,從堆積如山的資料裏抽出一本,“千星城無夷廟上的碑文,在這次之前,出現過三次。”

“第一次發生時,孫回舟還未到千星城任職。第二次發生時,要侍奉無夷神的人費盡千辛萬苦求到了他面前,但他剛到此地根基不穩,多方斡旋後,還是沒能救下人,看著人自願去侍奉了無夷神。”霍元樂將手中那一本記載遞給丹闕,“第三次的人也是像前人一樣向他尋求保護,孫回舟假意答應護他性命,轉頭便將那人的消息告知他人。最後,那個年輕人因為他的出賣,沒能走脫。”

“要被獻祭給無夷神的年輕人是家中唯一的獨子,在那一輩的年輕人中頗有才名,他的母親在他獻祭後便哭嚎著投河自盡,他的父親目睹了妻兒慘死,一夕間家破人亡,從此便瘋了……”霍元樂說,“而那個年輕人之所以被選上,是因為他們家樂善好施,在千星城頗有口碑,擋了某些人的路。”

受過恩惠的人大多不敢吱聲,沒受過恩惠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選擇助紂為虐,第四次祭無夷,不過是第三次的重演。

既然將民心民意當作手中的利刃,就要擔心有一天會反過來看見刀尖。

“你若是不信,盡可以去查。”霍元樂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件事雖說被封鎖又時隔經年,但仍有人記得。”

出乎他意料的是,丹闕接過了那本資料,卻並沒有翻開:“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我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多些。”

奏本被她放到案幾上,暗紅色的封殼像一汪被禁錮在桌面上的血跡:“那個年輕人之所以沒有走脫,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太過相信孫回舟———哪怕在死前的那一刻,他都不相信孫回舟真的會害他。”

“那無夷廟裏的碑文,就是對我的報復!”孫回舟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切的絕望,近乎泣血。

“報復?”孫回舟看到他對面那個年輕人的眼裏的關切仍在,但語氣就如他的眉眼一樣冷,“你說的報復,是指千星城裏的豪強鼓動百姓,還是指……徐望津?”

徐望津。

孫回舟消瘦的身軀晃了晃,臉上露出一種復雜的神情,那是混合著驚慌難堪所凝聚成的、深深的愧疚。

那個年輕人沒有給他消化緩和的時間,他像是高山巔上的一抔冰雪,不懂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所以能夠理所當然地無視人的痛苦。

“你為你的兒女心痛難言的時候,很多年前,也曾有人與你一樣在靈堂上哭得不能自已,最後為了逃避痛苦,成了瘋子。”那個年輕人的目光落在靠在棺材旁的那具屍體上,“當年的事情發生後,你的夫人便郁結於心,纏綿病榻,以至如今撒手人寰;你的兒女替你承擔了你當年做下選擇的後果,所以屍骨難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