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武昭二十六年,大齊新都臨安被韃靼攻破後,大齊皇子李峁從韃靼手中出逃,以復國之名自立為王,親自領兵,率三萬大軍駐紮到壽禮河畔,與夷戎展開最後的談判。

夷戎軍隊駐紮在高地,朝下一看,便將齊軍營地盡收眼底。

這支軍隊一看便是臨時拼湊而起,行軍無紀,一盤散沙,就連身上鎧甲都是東拼西湊,甚至還能看到有些人穿著韃靼軍服,一看便知是從屍體身上扒下來的。

這些人臉上絲毫不見氣餒,也不知此行有多危險,人人義憤填膺,若沒有分到刀槍,便拿著下地幹農活用的鐵耙,似乎就靠一股精氣神撐著。

烏蘭的父親莫格走上前來,和燕遲於高處並肩而立,一起看著前方的齊人營地。

莫格沉聲道:“想不到竟是李峁親自領兵。”

燕遲道:“他們已無可用的將領了,只得李峁親自上陣,只怕連這三萬人,都是臨時征來的。”

“困獸之鬥。”莫格不住搖頭,語氣中竟是帶著一絲惋惜。

燕遲也跟著一時無話,思襯半晌,才道:“我娘以前教過我一句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他語氣一頓,繼而緩緩道,“大哥滅的了大齊,卻滅不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總有一日,這把火會再燒回來。”

莫格不置可否,更是聽出了燕遲話中更深的含義,突然問道:“刺客偷襲大殿下的那個晚上,殿下也在?”

燕遲不再隱瞞,點頭認下。

莫格不再說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燕遲,轉身走了。

翌日一早,齊人的營地中設好案席,李峁親自率領眾副將迎燕遲等人入營。大齊官員協同瘋瘋癲癲的武昭帝一同跟在後面,皆未以戰俘之姿佩戴手銬腳鏈,只左右被兩列夷戎士兵看守著。

這是自從臨安出逃後,眾人時隔多月再見李峁,看著那坐在案後的人,俱是心中一驚。

僅僅數月未見,只比季懷真大上四歲的李峁就滿頭白發,雙眼暗淡無光。原也是上京城中養尊處優的天潢貴胄,一連數月的殫精竭慮使他變成眼前這副模樣,當真叫人唏噓。

李峁對這別樣目光渾然不覺,四下一看,溫聲問道:“怎麽不見陸錚陸大人?”

眾人一靜。

李峁見他們沉默不語,便明白了什麽,不再追問陸錚的消息,悵然若失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大齊也沒剩幾人了。”

他沖燕遲拱手道:“燕遲殿下,這便開始吧。我齊人這次破釜沉舟,三萬老少聚集於此,乃是抱著必死的心態來的……”

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人還未到齊,如何開始了?”

聽著這熟悉聲音,燕遲面色驟然一變,循聲看去,緊跟著,大齊朝臣也認出這聲音,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人未至,聲先到,話裏話外帶著一股令人咬牙切齒的張揚跋扈,引得人伸頭張望,只想看是誰敢在這等場合囂張。

已有士兵先行一步為來人掀開帳簾,一雙錦靴踏了進來,來人玉冠束發,身形筆挺,肩膀一震,脫下雲紋大氅,內裏著一身暗紅色箭袖蟒袍,雖長著文人的臉,卻是武將的氣質。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齊人的肉中刺,夷戎人的眼中釘,拓跋燕遲的心上人——季懷真。

這季狗輕佻至極,狂妄至極,看著李峁囂張一笑,懶洋洋道:“殿下,好久不見。”

跟著李峁來的齊人被季懷真的叫法激怒,李峁已自立為王,應喚陛下才是!

面對季懷真的挑釁,李峁反倒摒棄前嫌,朗聲大笑,如此笑了,才依稀有些當年在上京時龍章鳳姿的模樣。笑完又是一陣唏噓,盯著季懷真看了良久,才沖侍從低聲道:“賜座。”

季懷真卻道:“不必。”

說罷,自顧自向燕遲走去,坐在他身邊。

齊人面色微變,季懷真一個齊人,即便亡國,在此等關頭也應當和齊人坐在一起,坐到夷戎人身旁,當真背信棄義。此舉惹得眾人不快,連郭奉儀都其對冷眼相看。

季懷真倒毫不在意,往燕遲那邊一看,見他正對自己怒目而視,隱忍不發,繼而對一旁的莫格道:“你先與李峁交涉。”接著眾目睽睽之下,拉著季懷真出帳,走到無人之處,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質問道:“怎麽逃出來的?”

季懷真一笑,拍了拍燕遲的臉,輕聲道:“殿下,你那些心機手段也不看看是誰調教出來的,騙騙烏蘭可以,如何騙得過我。”

燕遲很快反應過來:“你故意的,故意裝作受服於我,讓我放松警惕。”

季懷真笑而不語。

自那晚上燕遲假意屈服,答應帶著他一起走時季懷真就知按燕遲這固執脾氣,怎會眼睜睜看他以身犯險,定是留好了後手。如同他和白雪派人盯著燕遲的動靜一般,他從臨安帶來的屬於銷金台的人手必定也在燕遲監控之下,這些人自然無法啟用,否則打草驚蛇被燕遲識破,就會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