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些年,我竟忘了該如何愛你”
魚酈沒應聲。
她循著舊記憶回想, 如果那時候收到了趙璟的信,她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在最初,這帝京除了祖母和趙璟, 也並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
可是她沒有收到, 不管是因為什麽沒收到,那分別的五年,她就是處於一種被舍棄、需不斷療傷的狀態裏。
她在夾縫中艱難求生,不斷縫補著一顆支離的心, 她對護佑她、關愛她的人真心真情相待,這一切怎可能就因為一封信而被統統抹殺。
那是刻骨銘心的五年啊。
她心裏很明白,趙璟說得重新開始是何意,就是讓她拋棄過往,全心地順服他。
經歷了這麽多,魚酈總算能明白一個道理, 明知做不到的事, 開始就不要輕易許諾。
魚酈倚靠著螺鈿屏風, 輕聲喚他:“有思。”
趙璟偏頭,神色專注:“嗯。”
“這世上的緣分有些並不是一世的, 多數只能相互陪伴著走一段路,有時緣分盡了就該告別,強留無益, 再強求下去只會連最初的那點美好都毀掉了。”
大殿裏悄寂如深潭, 兩人連呼吸都弱,耳邊只剩更漏裏流沙陷落的聲音。
辰光如此,並不會因悲歡離合而停駐半息。
良久, 趙璟才道:“這些道理你為什麽不用來勸勸你自己?明德都死得透透的了, 你為什麽還走不出來?”
魚酈怔忪。
趙璟淒清冷笑:“你不是想讓我放了你嗎?好啊, 如果你能做到像從前那般全心全意地愛我,像對明德帝那般毫無條件的維護,我就放你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他仰靠在冰涼冷硬的螭龍椅上,“如果做不到,那就永遠留在宮裏陪我,直到死。”
魚酈是被禁衛送回寢殿的。
青石磚上殘留的血跡已被清洗幹凈,內侍歷經數度政變,對此道諳至嫻熟。
魚酈坐於窗邊,看著外面浮延錯落的宮宇,突然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到傍晚,她在小憩中被驚醒,有喧吵聲隱約從前殿傳來。
合蕊道:“是三台六部的官員在為寧姑娘求情。”
要殺寧棋酒是件不容易的事。
寧殊雖死,但他在朝中的聲望猶在。
他是關中鴻儒,是隨乾祐帝征討立國的首臣,士族盡皆追隨。
而寧棋酒是他唯一的孫女,縱然惡事做盡,可能擺在明面上的,不過是攔截了當初官家的一封信。
不明就裏的人覺得,罪不至死。如果因為這點事殺了寧棋酒,未免顯得官家涼薄,會涼透士族的心。
崔春良把求情奏疏搬到龍案上的時候,趙璟正在和嵇其羽、文賢琛議另一件事。
趙璟掠了眼奏疏,神色甚為淡漠,沖文賢琛道:“你走一趟府台,代朕安撫一下這些官員。”
文賢琛前腳剛走,趙璟立即沖崔春良道:“你去刑司,親眼盯著她喝那杯酒,人死透了再回來向朕復命。”
他剛命譚裕去將越王余孽秘密處決,讓他們多活了這麽久,在京城掀起這許多風浪。
嵇其羽忖道:“這樣說,那當日皇城政變,太上皇占領禁宮,官家在京邑守軍營中遇襲,也是寧姑娘指使越王府軍幹的?”
“她不承認這一項。”趙璟揉揉額角,顯露出疲憊:“只有這一項她不認,堅持說不是她幹的。”
“臣也認為寧姑娘不會想置官家於死地。”嵇其羽想,那個時候正是趙璟和蕭魚酈鬧翻的時候,蕭魚酈昏迷不醒,正是局面對寧棋酒最有利的時候,她除非是腦子壞了才會在那個時候派人刺殺趙璟。
不是她,那又是誰呢?
嵇其羽百思不得解,忽得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因寧姑娘之固,朝堂上動靜頗大,唯有中書省安靜至極,蕭相國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寧殊活著的時候就與蕭瑯分庭抗禮,甚至總是壓蕭瑯一頭,趙璟登基後雖然將表面粉飾得滴水不漏,但親疏遠近自有分明。
如今趙璟堅持要賜死寧棋酒,雖不至於和寧殊留下的親信徹底翻臉,但嫌隙已生,再也不可能像從前君臣無間。
誰都沒想到,這件事鬧到最後,獲利最大的竟是蕭瑯。
嵇其羽嘆息:“蕭相國這個人,實在德不配相國之位。”
他畢竟是魚酈的親生父親,是皇長子的外祖父,嵇其羽不便詬病太多,但事關社稷國策,他又實在做不到袖手。
趙璟微眯了眼,幽邃的瞳眸中閃過冷銳,“朕怎麽會不知道呢?”
嵇其羽擔憂地仰頭看他,猶豫再三,還是道:“官家,這些事總會解決,煩請您保重龍體。”
殿中有深濃的酒味,從一進來時嵇其羽就聞到了。
近來他屢屢見趙璟酗酒,在垣縣、在帝京。
趙璟漫然一笑:“我們趙家的男子向來短命,父皇活到四十五歲已算長壽,到了朕還不知有幾年好光景,過一日算一日,何必拘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