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個樹洞

◎海上升起太陽◎

回到房間後,春早就把自己一整個埋進被子,天還沒涼快,薄薄的空調被輕軟得仿若一朵不存在的雲,也顯得她臉上的悶燙越發欲蓋彌彰。

大小姐。

活這麽大還沒人這麽叫過她,父母甚至都沒有。哦,不對,她的親姐以前好像這樣調侃過她,但跟原也講出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那種時候,她只會開啟互懟模式。

但剛剛……

脊椎過電。

隨後是雞皮疙瘩,夏季的熱浪鋪天蓋地。讓人只想逃開這種根本逃不開的節氣。

胸腔裏的轟鳴似乎能蓋住她聽力,忍不住地想去關切原也什麽時候回房,但她根本不做到。

刻意凝神屏氣換來的只有心跳音,砰咚,砰咚,急促得讓人窒息。

春早塞上耳機,把音樂開到最大。

舉起手機,屏幕定格在QQ界面,第一個是童·嗑學家,第二個就是原也……

春早立刻關閉。

為什麽。

為什麽。

不是沒接觸過男生,九年義務教育以來,也有同齡人跟她明裏暗裏地示好過,有時是言辭直白的信件,有時是異於旁人的關心,但她從未這樣心潮起伏,曲折迂回,即使有感覺,也不過是淺淺淡淡的:這樣不太好吧……

但今日此時,她只覺得:很不妙。

相當不妙。

宇宙究極無窮的不妙。

原也其實也沒有做什麽很特別的事情吧。

只是一些審時度勢的幫助,一些細致妥帖的禮數,一些有因有果的交互。

畢竟他們現在是室友,較之同校同級生,有了另一層關系。總是好人緣的他,自然也有著盡善盡美的處事模式。

有理可循的事情。

為什麽要產生如此強烈的反應。

春早在糾結裏沉沉睡去,第二天迎接她的,果然是鏡子裏下眼瞼淡淡烏青的少女,她揉揉輕微浮腫的眼皮,無聲哀戚。

春初珍似乎也注意到了:“你沒睡好?”

春早撕扯肉松面包的手一頓:“上高中後我睡好過嗎?”

春初珍啞口無言,幾秒才說:“我就關心你兩句,大早上脾氣這麽沖幹嘛?”

春早噤聲。

慣例在文具店姐妹相會,吃瓜巨頭童越啃著肉包,不忘關心昨晚的事。春早卻再也無法將所有細節逐一講清,只用一句“請他吃了雞柳,然後就回去了”簡略概述。

“就沒啦?”童越顯然不滿意。

春早繃著張臉:“沒了。”

她撒謊了。

抵觸分享,抵觸敞開內心。

看著朋友因為掃興黯淡下去的臉孔,春早陷入了極為矛盾的自視。她害怕童越會據此再進行萬字分析,鑿開更多她難以面對的孔道。就當下而言,透射到她內心深處的,翻倍增長的光束,已經明烈炙熱到讓她無法承受了。

她雲淡風輕地說:“終於請完咯,不用再有虧欠感了。”

偽作解脫語氣,心卻立刻懸吊去嗓子眼,還有點發澀。

童越被她的言辭驚到:“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春早看向她:“我說的有什麽問題嗎?”

“倒也沒有……”童越嚼著包子,聲音含糊:“就是……你去凈雲庵應該更能找到共鳴。”

凈雲庵。

本市知名佛教景點。

春早:“……你有病吧。”

童越:“你才有病。”

課間操,春早一如既往地規整站立,童越和丁若薇留在走廊填畫板報,進度還沒輪到她,她就照常上操。

少了童越這只嘰嘰喳喳的喜鵲,莫名有點孤寂。

遠遠掃到領隊上操的一班老班時,春早迅速偏移開視線,直勾勾盯住前面女生的馬尾辮。

廣播體操旋律出來的時候,春早開始舒展四肢。

……

“體轉運動——”

慷慨激昂的男音喊著節拍,響徹操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春早一側手臂曲平,一側手臂抻直,扭動上身,條件反射般朝左後方看過去。

女生眸光微定。

一眼即見的後腦勺並沒有從視野裏一閃即逝。

是她沒看仔細?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

借機再看一眼。

原也真的不在隊伍裏,屬於他的位置被他們班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取代了。

他去……

哪了?

誕生這一習慣開始,這是春早第一次沒有在隊伍裏看到原也。

起先是疑惑,然後是空落——沒有錨點的,完全陌生又完全茫然的空落,就像一艘航速勻穩的船只,慣性在晴天擡頭眺一眼塔頂,突然有一天,燈塔猝然消失,偌大的海平面只剩下自己。

廣播的聲音變得異常遙遠。

散場後,春早心不在焉地抱著胳膊往跑道方向走。

同桌盧新月老遠看見她獨行的背影,就撇開一塊走的倆女生,跑上前去勾住她胳膊。

春早一怔,回過神來:“你怎麽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