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個樹洞

◎秋風絲雨◎

春早臥室的窗台上是擺了些花草, 除去家中下廚常備的蔥蒜,真正能稱得上綠植的只有三盆, 其中兩樣是薄荷和迷叠香, 被春初珍偶爾拿來當作西餐的配飾或佐料,還有一盆就是原也拍下的重瓣太陽花——同樣來自春初珍——她閑著沒事就會在拼單軟件裏瞎轉悠,一時心血來潮下單了這株首頁推送給她的, 僅需5.8元的“泰國進口”新品種。

可等真正拆封栽種完畢,女人就當上甩手掌櫃, 撂在女兒房間朝南的窗戶外不管不顧。反倒是春早, 不忘定期給它澆水, 寒暑假回家久了也會惦掛它的安危。

好在太陽花的生命力還算頑強,熬過隆冬,也熬過炎夏,終於在秋分後的花期如約盛放。

春早盯著照片裏粉釉酒盞似的花朵怔神了好一會。

原也怎麽會注意到她的花?

他沒有回家嗎?

不會整個假期都獨自一人待在出租房吧?

不用多此一舉地詢問他緣由和假日的去向,心知肚明。

只是,想到那個夜晚,路燈下形單影只的少年, 心臟的位置就好像被蟄了一下,泛起輕微的刺痛。

決斷似乎變得容易起來, 春早迅速鎖定粉色的那只耳機殼,滿店尋找童越。

春早變得心不在焉。坐在精致的奶茶店裏, 面前擺放著奶油頂如雪塔般美麗的飲品,她都失去了拍照的興趣。

至於童越有一茬沒一茬的聊天,也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替她在回應。

完全靜不下心。

完全投入不了這個本該松弛悠閑, 也難得可貴的下午。

原也風輕雲淡的信息, 變得像一道無解的符咒, 緊緊貼在她背部, 如影隨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浮躁什麽,緊迫什麽,這麽焦灼難定,急於截止和逃離當前的一切。

她是想要去哪裏。

捱到五點,童越有家庭聚餐,沒辦法在外吃晚餐。兩個小姐妹在來時的地鐵站道別,目送朋友乘上回程的列車廂,春早垂下左右舞動的左手,抓緊手機,輕車熟路地去找自己的那趟班次。

站在月台旁。

她再次打開扣扣,凝視原也的消息——這條她假裝遺漏到現在的消息。

飛馳的地鐵準點停在她面前,下車的乘客像被擠壓出卵道的魚籽那般洶湧而出,春早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下一刻,她勾回快從肩頭滑落的帆布包帶,轉身匯入人流。

地鐵口外是兩重天,竟已在落雨。

秋雨來急,不猛烈卻密集,雨絲織蓋,整座城市宛若罩上紗衣。

既已下定決心,猶豫或反悔就會顯得多余,春早憋住口鼻,一鼓作氣沖入雨幕裏。

路面的水窪被女生的帆布鞋踩踏出一簇簇透明的焰火。

春早喘著氣停在校門對面的familymart裏,挑選了一些盒裝奶和零食。

等待收銀員掃碼結算的間隙,她低頭編輯消息發給童越:難得出來一趟,突然不想這麽早回家,我去書店待會,我媽要是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跟你在外面吃飯。

童越對這種時刻習以為常,回個“OK”,又憂患道:要是她讓你接電話怎麽辦?

春早回:就說我去衛生間了。

“要塑料袋嗎?”收銀員打斷她因扯謊產生的神遊愧疚心。

春早擡眼:“啊,要的。”

再從便利店出來,外頭雨勢漸漲,陰雲遮頂,霓虹將路面倒映出瀲灩的湖光,不是沒想買把傘,但她看了眼價格又將它放回貨架。

反正只是去看一眼。

倘若他不在,她就將東西放在客廳裏,再給他發一條足以告慰的消息,告訴他這個假期也不是那麽的孤寂和難耐,仍有個……“朋友”在關心他;

倘若他在,她就將東西交到他手裏,假意托辭只是逛街歸來路經此處,手裏的物品也只是下午溜達時順帶買來的——為了答謝他之前慷慨相贈的零食。

是不是很萬無一失。

春早停在單元門前,檐下雨氣微寒,她卻渾然不知,只是淺淺地抿高唇角,而後摸出紙巾,將臉頰和頭發擦拭幹爽。

失去劉海的遮擋,濕噠噠的發頂肯定要比下午坍塌,蓬松的裙擺也有了重量,要靠手拉扯開,不然很容易黏到腿上面。

現在的她,很像是十二點後的辛德瑞拉,看起來絕對是一副不忍直視的狼狽相。

恐怕,還更慘。

起碼逃遁的路上,灰姑娘並沒有淋成落湯雞。

不多想,她在心裏將流程重捋一遍:上樓→開門→看看原也→交出東西→道別。

就這樣,簡單的五步曲,也許連門都不用進。

原也趴在桌邊睡了一覺。窗外的秋風絲雨,肆無忌憚地從紗窗孔灌進來。

布簾翻湧,驚擾了沉眠的少年,他撩開眼皮,面前的卷面已經被少部分雨點打出不規則的鉛灰水漬,姓名欄後的“也”字也模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