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唏噓

“惠香姐出嫁時候,爹娘還給她添了嫁妝,讓我們幾個當娘家親戚把她送到南橋鎮,老三、老四還偷偷去瞧過她,希望她好,又希望她過得不好……只是後來日子太久了,我們又有些慶幸多虧惠香姐沒有等他。十幾年啊,任誰都以為二哥死了,要不是怕刺激娘,家裏早給二哥辦喪事了。”

盧彩卷著線團,唏噓長嘆。

村裏不是沒有別的女孩喜歡盧慶,一直都有,只是誰都沒提過,連被看出來了,也只能紅著臉死不承認。因為惠香太好了,因為他們感情也太好了,盧慶眼裏只有惠香,惠香眼裏也只有他,旁人看了也只有羨慕的份兒。

惠香出嫁最初的幾年,村裏偷偷喜歡過哥哥的女孩子都在罵她,後來,她們也一個個出嫁了,日子過了太久,憤憤不平的人都為人母為人婦,十幾年過去,再沒人相信她二哥還會回來。

再見面,起初還會尷尬,到如今,即使見面,也都默契地選擇不提那樁往事。

“如果從前沒巡舊歷讓大哥先成婚,而是讓二哥和惠香姐先成婚,如果不是家裏那時候日子緊,不能買替讓二哥不去,如果不是把婚期定在秋末,如果趙叔沒因為那場風寒染了肺病,如果二哥走前他們先成了婚,如果二哥能早點回來……”盧彩苦笑,“哪有什麽如果呀,我們那輩兒最好的一對兒,就這麽錯過了。”

趙惠香嫁人時候,不只是她,兩個弟弟心中是有怨的,無論父母如何開導解說,告訴他們惠香的不易,他們還是怨的。

從惠香說親到出嫁,他們三個再沒登過趙家門,直到惠香嫁人那天,她娘勸她去送嫁,說惠香家人少,就當替二哥去看看,她才不情不願去了。

後來回想,那天她願意去,其實心裏記掛著惠香那麽多年的好,也認可她娘說的——算來總歸是她二哥沒能如期回來,難道要拖累惠香等一輩子嗎?

若是二哥在,一定舍不得吧。

那天很長,隔了太久,旁的盧彩都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從盧家村到南橋鎮的路好長好長,送親的人很少,同齡的女孩子沒人願意陪她走一趟。

盧彩走得腳都疼了,她低頭偷偷轉腳,慢了別人一步,恰好看見地上突然落了一滴水滴。

她擡頭望,大晴的天,天上連朵雲都沒有,哪裏來的水滴?

她低頭,又一滴落下來,濺起地上的塵土。

她追上去,看見搖晃的紅蓋頭下,惠香眼睛比那頭舊了的蓋頭還紅。

她印象裏,那是趙惠香最醜的一天。

他們對她的怨氣,也在那一天也化為烏有了。

趙惠香出嫁了,她童年、少年到青年所有的期許,所有的憧憬,也在同一天死了。

直到盧彩自己擇婿出嫁,依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懂了那天的惠香。只是偶爾午夜夢回,夢到少年無憂無慮時,二哥領著他們去采野果子,給她們折花,夢到他幫二哥偷偷給惠香送烤魚,惠香偷偷給二哥補衣服,一邊落淚遺憾,一邊更加慶幸,惠香沒有繼續等他。

一個人最好的歲月,不該那麽無端端的空耗過去。

他們每一個人都該像少年時候一樣,過得好。

可就在他們都以為這才是對的,這才是人之常情,所有知情人都選擇閉嘴不再提,他們都成了長輩,過年時惠香終於能平靜地帶孩子回娘家,連塵埃都落定十多年後,盧慶回來了。

她可憐的哥哥,如今住在他親手蓋的婚房裏,用著他為成親親手雕刻的家具,每天睜開眼看到斑駁掉灰的土墻,不再平穩好用的家具,夢裏又會夢到什麽?

這麽多年他在邊關,又是靠什麽苦撐著熬過來的?

盧彩抹抹眼淚,淚眼婆娑地對盧栩道:“栩娃呀,如今你買賣大朋友多,你二叔也不是個種田的料,不然你給他找個別的營生幹吧。”

盧栩怎麽會聽不明白姑姑的意思,她想給二叔換個環境,免得睹物思情。

“好呀,我也缺人手,等我回頭問問二叔。”

盧栩滿口答應了。

他姑說來找他娘說花型,根本就是醉夢之意不在酒,在他。難怪把別的小輩都打發出去了,就留他自己旁聽。

聽完了,盧栩就告辭出來,卻是不打算告訴盧舟、盧文他們的。

萬一混蛋小子什麽不懂,不小心戳到了二叔痛處可怎麽辦。

盧文好奇問起,盧栩也只胡編一通二叔和趙奶奶家兒子小時候是好朋友,趙爺爺對二叔很好,二叔遺憾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盧文聽得莫名其妙,趙家和他家非親非故的,趙爺爺死了二叔為什麽非要見一面?

盧栩胡謅:“二叔小時候喜歡滿山跑,可能趙爺爺照顧他吧……”

盧文“哦”一聲,興趣沒了。

畢竟趙爺爺都死好些年了,死的時候,他都不記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