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抽絲

李穗苗坐在房間內,她已經喝完一杯熱水,胃中想要嘔吐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

有東西在她的胃中作祟,像兩條貪婪的、扭動的泥鰍,混著肮臟的淤泥,騰騰地起著腥臭的勢。

不行。

她站起,去衛生間,俯身,又幹嘔了一陣。

什麽都沒嘔出。

早上吃的那點兒,早在意識到隔壁的確住著變態偷窺狂後全翻箱倒櫃地吐得幹幹凈凈。

不被期待的愛就比淤泥還肮臟。

祁復禮站在陽台上。

在李穗苗捂著嘴沖進衛生間的時刻,祁復禮就跟在她身後。李穗苗倉皇伸手,示意對方不要靠近,她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現在不堪的模樣。

祁復禮就那樣,默不作聲地重新站回陽台。

背過身,不看她,背影像一棵無可挑剔的松樹。

李穗苗洗臉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瘋了瘋了”。

天啊。

上次被人跟蹤的陰影尚存。

那個失去了兒子的父親,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咎於李天自身上。

“你是警察你為什麽要打草驚蛇嚇到我兒子”

“為什麽你沒有接住我兒子”。

諸如此類的問題紛雜而至,已經偏執的父親完全不去想兒子跳樓的原因——盡管在那之前,他已經在家中不止一次說過:

“我和你媽離婚,你跟著你媽,別跟我”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我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生了你這麽個玩意”

……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兒子的死能讓這位父親將花圈擡到學校中去,能令他借此拉橫幅、撒紙錢,好多討要一些金錢,也能讓他借此頻頻登門,盤算著從李天自這個公職人員身上撈一筆。

李天自彼時住院,死者父親夜晚悄悄跟蹤李穗苗,跟蹤了幾晚,被李穗苗發覺。

正是晚自習時刻,大街上人少,身後又是陌生的、呼吸粗重的陌生中年男性,李穗苗驚懼之下,倉皇逃跑,還不小心絆倒,摔倒,膝蓋磕在綠化帶邊緣的水泥壇上,豁開一道長口子。

那個跟蹤狂父親下場也不妙。

李穗苗報警後,警察在距離她跌倒位置不遠的下水道井中發現了在冷水、臭水裏浸到皮膚發白的跟蹤狂。人被老鼠咬得當晚高燒,神智不清了,說胡話,說有鬼,有鬼在他身後,那雙冰冷的鬼手把他推進下水道井。

但他的衣服上提取不到任何指紋信息。

綜合跟蹤者舉動,外加那一段沒有監控,下水道井蓋也已經丟了很久。最後下定結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

另,他的跟蹤行為已經導致李穗苗受傷,且李穗苗彼時還未成年,公安機關將會對他進行相應的處罰。

這是李穗苗對跟蹤狂產生心理陰影的開端,她低頭,默不作聲,撫摸著膝蓋上的疤痕。當初醫生的技術很好,但縫線的傷痕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像只蟲子。

祁復禮給她倒了一杯水。

李穗苗緩了緩,仰臉,問祁復禮:“只要給你鐵絲,你就能打開隔壁的門嗎?”

五分鐘後。

祁復禮將細細的鐵絲插進李穗苗的小馬尾中,含笑:“消滅罪證,我這樣算不算拉你下水?”

李穗苗真誠地說:“你好樂觀呀。”

祁復禮笑,懶懶散散:“不樂觀怎麽樣呢?現在我們已經是共犯了。”

李穗苗不笑。

平時,她一定會在因為祁復禮這“共犯”兩個字而心臟砰砰跳,但現在不行,她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上面。

房間中空蕩蕩,地上一層灰塵,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走過。李穗苗走了幾步,察覺到不對勁,讓祁復禮停下,她俯身,細細看地面上的腳印,半晌,仰臉,問祁復禮:“你穿多大的鞋子呀?40?還是41?”

祁復禮雙手插兜,低頭,笑眯眯看她:“李穗苗,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

李穗苗不動:“為什麽這麽問?”

“你好像對男生的鞋碼沒有確切的概念,”祁復禮說,“你看我的腳,像穿小鞋的人嗎?”

李穗苗低頭,看到祁復禮的鞋。

喔。

平時倒是沒什麽概念,和他身高很合襯,現在再看,清清楚楚。

祁復禮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腳往地上灰塵上一放,在那淺淺的灰塵周圍,完整地印下自己的鞋印。

祁復禮說:“我穿46碼的鞋,地上的這個比我稍微小一些,大約——”

他說:“可能在45或者45.5左右,畢竟每個品牌做的鞋子大小都有輕微差別,我現在說的話,也僅供參考。”

李穗苗說:“好大。”

祁復禮愣了一下,低頭瞧見李穗苗的頭頂,他塞進去的那根鐵絲,現在仍乖乖地插在她發間。

他又笑:“起來吧。”

“對了,”祁復禮說,“我現在算不算立了大功?那個向陽的監獄,還能幫我向李警官通融通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