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夜(三)

別墅一樓的地面由黑白色大理石鋪就。

展市長去客廳左邊的書房裏辦公,展慎之徑自往樓梯旁的走廊去,他的步子大,走得快,皮鞋踏在大理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喬抒白方才強壓下的腳踝劇痛此時全然泛了起來,只好咬著牙跟在他身後,連跑帶跳地追。

到走廊盡頭,展慎之才停下,手按在門把上,側過頭來,看了喬抒白的腳一眼。

喬抒白想多和他攀攀交情,沒話找話地解釋:“我為了請假出來,自己摔了一跤,沒想到摔太重了,走路都走不好。”

展慎之沒什麽反應,打開房門,開了燈,走進去。

這是一間臥室套間,面積很大,但擺設簡單,進門原本應是書房,被拆改成了櫃子,再往裏走放了一張單人床,床對面的空處擺了沙發和茶幾。

“進去坐。”展慎之按了指紋解鎖,拉開一個抽屜,從裏頭翻出兩個盒子,用下巴指了指沙發,又去開另一扇櫃門。

喬抒白實在痛得很,便沒有客氣,一瘸一拐地走進去,在沙發上坐下,身體陷到柔軟的墊子裏,悄悄環顧四周。

這應該是展慎之的臥房,看起來冷冷清清,沒有能夠任何彰顯他個人身份的物品。

喬抒白以前的想象中,市長獨生子的房間裏應該會放置的獎杯獎牌、畢業證書、照片全都不見蹤影。

水晶吊燈的燈光應當是特意調制的,灑在喬抒白的身上,也照著地毯上繁復的花紋,有一種不符合時代的昏暗。

木質的床上,深色的被褥疊得整齊。喬抒白坐的沙發的角度,恰好能看清敞著門的衣帽間,裏頭大半的櫃子空著。

沒觀察多久,展慎之取全了物品,朝喬抒白走來。

他左手懷抱了幾個盒子,右手提著一個標著紅十字的白色醫藥箱,俯身放到沙發上,而後擡身,忽而盯住喬抒白,像檢疫員似的上下打量。

喬抒白心慌,局促地問:“怎麽了?”

“你在俱樂部的工作服是什麽樣的?”展慎之問。

“偏大的白襯衫,西褲,”喬抒白比劃,“襯衫解開三顆扣子。”

“解到哪?”展慎之又靠近他些。

展慎之的眼神冰冷,眉毛線條明朗,嘴唇不算厚也不算薄,雙唇間有一條很平的線,看起來脾氣不怎麽好。

喬抒白低頭看了自己的T恤,手放在鎖骨下方半掌距離,告訴他:“大概這裏。”

展慎之“嗯”了一聲,打開醫藥箱,又拆了一個盒子,對喬抒白說:“你把上衣脫了吧。”

喬抒白聽話地把脫下T恤,蓋在腿上,房裏終究是陰冷的,他身上起了些雞皮疙瘩,雙手抱臂,輕輕摩擦著,和展慎之找話題:“展哥,裝這個痛嗎?”

聽他叫展哥,展慎之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不過沒喝止,拆完了一套儀器,才回答:“不痛。”

“你裝過嗎?”喬抒白看他自顧自不熟練地安裝那個形似注射器的東西,忍不住提醒,“要不要再看看說明?”

“不用。”展慎之一口回絕,裝完注射器後,從醫藥箱裏拿出酒精棉,命令喬抒白把脖子擡高:“先消毒。”

喬抒白不敢多言,擡高了頭,垂眼看著展慎之離自己越來越近,把濕濕涼涼的酒精棉球按在他鎖骨的中心擦拭,緊接著,一個冰冷的金屬物抵到了他的皮膚上。“哢噠”一聲後,毫無預兆的,一股劇痛從喬抒白的胸口處蔓延開來。

他的大腦瞬間幾近得麻痹,連叫也叫不出聲,疼痛侵入脊髓,抻著的頭無力地回落,眼中聚滿生理性的淚水,張嘴看向展慎之。

展慎之放下注射器,語速終於變快少許:“你很痛?”

“……”喬抒白說不出話,背緊貼著沙發上,他的胸口處出現了強烈的異物感,甚至能感到電流在滋滋作響,像裝了一顆細小的會讓他排異的電子心臟。

他在淚光裏看見,展慎之總算拿起了說明書看了一眼,而後從醫藥箱裏找出一支注射劑,迅速壓在他胸口。

針刺入皮膚,推入藥物,又過了幾秒鐘,劇痛終於消失了,喬抒白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全身發麻,仿佛還有余痛,恍惚之中,他的腦海閃過千百萬種惡毒的詞匯,緊盯著表情有些微妙的展慎之,過了幾秒才幹巴巴地說:“謝謝,展哥。”

“實驗版本有麻醉劑,”展慎之開始解釋,“成品沒有,我忘了,抱歉。”

喬抒白扯了扯嘴角,懂事地安慰:“沒關系的,也不是很痛,兩個版本不一樣,記錯是難免的。”

展慎之沒說什麽,也沒有再道歉的意思。

喬抒白低下頭,又在心頭狠狠罵了幾句,嘆了口氣。他想看一眼裝了監視器的皮膚,但位置比較高,他自己看不到,便問:“展哥,有沒有鏡子?”

展慎之看了一眼浴室,問:“你能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