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盡夜

噩夢像場高燒,接連不斷地折磨喬抒白一整夜。

喬抒白夢到自己躺在新教民區的一間教堂裏,陳霖穿著鑲著金邊的白色教袍,對教民布道。教堂裏的新教民們,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成群結隊地穿著帶釘子的鞋,從喬抒白身上踩過。很快,喬抒白的身體變得血肉模糊,每當他瀕死,陳霖便為他注入珍貴的康復劑,使他的身體復原,以接受新的踩踏。

被夢魘壓住,無法動彈,終於睜眼時,睡袍已被虛汗潤透,從毛孔裏滲出的汗液很滑,在黑暗中摸上去,仿佛透明的血液。

喬抒白抱著雙臂,無法自控地顫抖著,坐起來開燈,低下頭檢查自己的皮膚。

潔白,細膩,年輕而富有彈性。

他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找不到一絲受過傷的痕跡,然而他的腰、腿和骨頭都產生了一種記憶式、幻覺式的疼痛,好像關節依然腫脹著,皮膚的拖曳傷已經發炎了,而汗則是滲出來的發臭的組織液。

喬抒白用力撫摸自己的腿,胃部開始痙攣,喉嚨緊縮,他覺得自己要吐了,跳下床,跑到浴室裏抱著馬桶,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在冰涼的瓷磚地上坐了許久,最終,喬抒白決定用低溫鎮定自己,放了一浴缸冷水把自己沉進去。

被冰冷得仿佛已經死亡的母體的羊水浸沒,四周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喬抒白覺得寒冷,又很寂寞與空虛,打開了浴室裏的電視,想轉移些注意力,卻看到了摩區二台在重播前哨賽的精彩畫面集錦。

集錦中自然少不了展慎之,喬抒白看得更冷,把電視關了,拿出手機。

因為換手機換得急,原本手機裏的資料並沒有導過來,喬抒白從前和展警官的消息框也變成了空的。

喬抒白將半張臉泡在水裏,手把手機舉離水面,看了一會兒對話框,給展警官的舊號碼發:【展哥。】

【你在幹什麽?】

給無人使用的號碼發消息,自然是得不到回應。幸好喬抒白本來就不是為了被回應,畢竟可以回應他的人早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說好會回來找他,卻消失了。那是一個不守信用的、道德敗壞的人。一個討厭的一個高高在上的人。

像泄憤一般,喬抒白不斷地打著字,因為動作太大,把水濺到屏幕上:【為什麽不回我消息呢?】

【我什麽時候才能不用挨打呢?】

【我好想你。】

發了一大堆垃圾信息,喬抒白身上的幻痛消失了,終於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又在做這種毫無必要的蠢事。

他把手機反扣在浴缸的邊緣,深深地呼吸著,在眼睛變得酸痛之前往後仰去,閉起眼,把整個張臉都沒入水裏。

泡了冷水澡,睡得也少,但可能是康復劑打多了,喬抒白起床時,精神和臉色都很好。

他上午聯系了勞森,讓勞森替他搜尋了勞工體三廠的信息。

勞工體第三制造工廠,是全耶茨技術含量最高的勞工體定制處,由廖遠山管理,表面上制造的是普通的工廠型勞工體,但事實上,只需要基因數據和足夠多的錢,勞工三廠便可以定制出任何客戶想要的服務型勞工體。

在第三制造工廠下單的方法很繁瑣,不過許多都是通過內部網絡完成,喬抒白看著勞森發給自己的工廠架構圖,下樓把準備睡覺的安德烈叫住了。

雖然安德烈對喬抒白想繞過工廠訂購程序,創造一個定制勞工體訂單的要求很不理解(“你不能買嗎?沒錢我可以借給你。你這樣是犯法的。”),不過還是在喬抒白的挑釁和激將中一口答應替他,並表示:“勞工體三廠的系統,比我們的家,還好進入。”

待下周,陳霖將他的基因信息通過加密郵件傳輸給喬抒白後,勞工體便可以開始制作了。

中午,喬抒白在安德烈的再三催促下,出門買了他想要的酸奶,回家收拾了能出去住一周的衣服,卻遲遲不想出發去上都會區。

正在猶豫的時候,他接到了展慎之的電話:“出門了沒?”

“還沒有,剛理完衣服。”

“我今晚臨時得去參加一場頒獎晚宴。”

“喔,”喬抒白完全沒有感到意外,體貼地問,“那我今天還要過去嗎?”

展慎之立刻道:“當然,我又不是不回家。”仿佛喬抒白說了什麽蠢話,頓了頓,又忽然不太有必要地解釋:“本來不打算去,但前幾天欠了個人情,得還給她。”

喬抒白不是很感興趣:“好的,沒有關系。”

展慎之便讓他到了上都會區輕軌站,給了喬抒白他助理的手機號,說到了聯系,助理會去接他。

喬抒白掛了電話,在家也沒什麽事好做,想起上次擁堵的輕軌站,便在晚高峰前出發了。

一路不斷走神,抵達上都會站時,是四點四十分,因為時間還早,人也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