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刻鐘後,謝知秋手執白子落盤,殺得落花流水,區區十二手之內,便堵死黑子所有活氣。

謝知秋收手放在膝上,後背挺得筆直,閉目淡然道:“你輸了。”

蕭尋初出神地垂首盯著棋盤,好像尚沉浸這一局棋中。

謝知秋偏頭看對方的反應。

兩人先前爭吵過,她擔心對方會惱羞成怒,在心裏斟酌著應對方法。

然而,約莫半刻鐘後,面前那少年擡起頭,臉上竟全是豁然開朗的笑意!

“好厲害!”

他毫不吝嗇誇贊。

少年看向謝知秋,嘴角彎彎帶笑,一雙桃花眸睜得清亮,眼底有明光熠熠。

他道:“原來還有這種思路,我完全沒有想到!你棋下得真好!”

謝知秋看著對方率直的笑臉一怔,倒不知該作何反應。

原來這人跟她吵歸跟她吵,卻並不是個輸不起的人。

謝知秋肩膀一松,原本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

那少年還饒有興致地鉆研著棋局,他說:“若是先前我先下在這裏的話……不,這樣的話,你從側面進攻仍是無活路,那若是走這裏……”

謝知秋見他想得專注,沒有打擾,反正這一局棋也下完了,她就自顧自轉到一旁,低頭取了書看。

蕭尋初本在研究那盤棋,由於太過投入,全然忘了時間,也忘了自己原本來這裏的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擡起頭來時,謝小姐的模樣倏忽又映入眼簾。

斜光之下,她斜倚在窗邊讀書,烏發與赤色發帶落在肩上,長睫低垂,面容沉靜,如仕女畫一般。

蕭尋初以前不太清楚女孩子該是何等模樣,但今日這般畫面映入眼底,從此他再看到女子一詞,想到的,都是此刻的景象。

蕭尋初的視線落在女孩手中的書卷上,只見其書名為《東觀漢記》幾個字,像是史書。

在少女身側,高低不一地堆放著各類書籍,看書名有《太平寰宇記》、《事文類聚》、《證類本草》不等,居然從史學地理乃至藥學都有涉獵,其中不少都是晦澀難懂的厚重大書。

蕭尋初暗吃一驚,道:“這些都是你看的,而且你能看得懂?”

蕭尋初大致知道,謝小姐應當比他小上一兩歲。

謝小姐住在內院,可是她腳邊這堆書,難度和廣度卻遠超他們這些外院的學童。

謝小姐掃了他一眼,回答:“有甄先生給我看的,也有從書庫裏借來的。我不是全看得懂,看得懂就看,看不懂或不感興趣就放下還回去。”

盡管謝小姐這樣回答,但蕭尋初看到桌上厚厚的手記,直覺她多半看得懂得多,並非是裝樣子。

蕭尋初一向不太坐得住,也嫌先生講的東西無聊乏味,可是這謝小姐居然能長久地坐在這裏,也不嫌看這些書枯燥。

他心底莫名生出些許欽佩來,不由自主道:“你真厲害……”

說著,他不禁上前一步,想去拿謝小姐手邊的一本書冊。

這時,忽有人推門進來,那人見屋內除了謝知秋居然還有別人,大吃一驚道:“你是誰?你怎麽在這裏?!”

蕭尋初立即縮了手,回頭見來人是李雯,忙行禮道:“李師母,抱歉,我……”

李雯認出蕭尋初。

她知道外院那幫小子總對住在內院的謝知秋好奇,總有人想方設法要溜進來,立即將蕭尋初當作屢教不改的小混球之一,怒喝道:“你怎麽溜進來的?未經允許擅入內院,絕非君子之行!還不快出去!”

蕭尋初其實並非刻意闖入,更像誤入,但他居然沒有辯解,反而面紅耳赤,乖乖就往外走。

只是他走到一半,才想起他知道謝小姐是誰,可謝小姐大概不知道他,忙又回頭,說:“謝師妹,我叫蕭尋……”

李雯隨手操起架子上一卷竹簡,作勢就要趕他:“還不走!”

蕭尋初自知理虧,忙不叠跑了,只是跑到長廊末尾,他才莫名有些遺憾——還是沒有留下名字。

他認識謝小姐,謝小姐不認識他。

這樣好像不公平。

另一邊,李雯將小學童趕走以後,雙手往腰間一插,嫌棄道:“真是。”

謝知秋則望著棋盤上那盤大局已定的棋。

她記憶力很好,記事以後,只要聽過一次,就不太容易忘記。

那少年沒把名字說全,可光聽一半,她已經意識到對方是誰了。

來白原書院之前,父親曾對她提過兩個人,一個是與謝家世代交好的秦家人,另一個是……

原來,他就是那個前武將之子蕭尋初。

謝知秋又看了眼棋盤。

好像……

這人也沒有父親說得那麽粗野。

謝知秋在心裏給那少年定了個印象,可並未十分上心。她很快又拿起書卷,沉浸到文字中去了。

*

次日,書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