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天順二十年。
月縣一百裏外。
暴雨。
“哥, 你別管我了,我實在走不動了,你自己跑吧!你一向體力好, 只要不帶著我, 憑你的速度,定能躲過那些官差!本就是我連累你的, 何必非要帶我這個累贅?”
“別說傻話!雨娘, 且不說這根本不是你的錯, 是焦家,還有那些與焦家沆瀣一氣的衙役的錯!就算你真有錯,徐老爹養我長大, 對我恩重如山, 你於我,就像親妹妹一般,我又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忘恩負義的人, 是要天打雷劈的!”
“烈哥哥……”
暴雨之中,少女被一個年長她三四歲的男子掩在一片老舊的蓑衣之下,兩人在雨中狼狽狂奔。
只是, 他們許是有過多次摔倒,二人身上早已泥濘不堪,衣衫也早已濕透, 小小的蓑衣,根本不足以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中, 為兩個人提供保護。
少女大約已經有點生病了, 人懨懨的, 她抽了抽微紅的鼻尖,甕聲甕氣地道:“烈哥哥, 算了,你將我留在這裏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跑不掉!等他們抓了我,想來就能滿意了,自不會再糾纏於你。你和爹爹,興許都能沒事……”
男子大驚:“雨娘,你可知若是落到他們手裏,那個焦子豪會怎麽對你嗎!他先前那些個強搶的妾室,可個個都是被折磨死的啊!雨娘,你別擔心,我就算賭上這條命,也絕不會讓你遇到同樣的事!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們都已經上了朝廷的通緝,就算你回去又如何?難道我只剩一個人還真能過以前那樣平靜的日子嗎?對我來說,還不如帶你一起走,兩個人一起,我好歹知道你的安危!”
“烈哥哥……”
少女被雨幕朦朧了雙眼。
她問:“哥,我們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那些官差每月拿的是老百姓交的稅賦,每日吃的是我們農戶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他們不是本該保護我們的嗎?為什麽到頭來,他們一點公道不講,反而處處欺壓我們這些窮人?”
被喚作“烈哥哥”的男子默然,道:“豪強大戶家裏都自己養著打手,像是焦家這樣的人家,聽說背後還有京裏的大官做靠山,那些差吏怕自己被打,或者丟了差事,怎麽敢惹他們?兩邊起沖突,他們自然壓著我們這些無力反抗的小老百姓,一切只是怕自己惹禍上身,怕事情鬧大,上官自己坐在衙門裏不動,倒將苦差事丟給他們!
“還有甚者,或許早就拿了焦家的好處!表面上衙門的人,實則是焦家的狗!指不定從頭到尾就是擅作主張,根本沒將事情告知上官知道!不過……”
男子說著說著,又搖搖頭。
“就算他們的上官知道了又如何?所謂的知縣大人也未必是什麽好鳥,說不定因為焦家所謂的‘大靠山’,就一起站在焦家那邊。”
“以前的胡知縣倒是個願意為民做主的好官,只可惜……”
談到胡知縣,兄妹二人都面露傷感之色。
他們沒有力氣再說下去,只得抓緊趕路,只想盡快離月縣越遠越好。
雨中這兩個人,少女名叫徐雨娘,今年十六歲;男子名為石烈,二十歲。
半個月前,他們兩人都還是月縣安土重遷的普通百姓,萬萬沒想到短短十來日,自己就會從安分守己的平頭小民,變成通緝犯!
*
這樁事情,非得從很久以前說起不可。
卻說在方朝南方地帶,有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城,叫作月縣。
在月縣城郊,有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人稱徐老漢。
徐老漢二十多歲娶了妻,但妻子下地種田時被毒蛇咬傷、不治身亡,只留下一個獨生女兒,叫作雨娘。
徐老漢有一年上山砍柴時摔傷了腿,有點瘸腿,本身家中也窮,沒什麽余糧,再娶不易。他本來去找了幾次媒婆,但發現媒婆給他介紹的寡婦不是身有殘缺,就是頭腦癡傻,非但不能幫到家裏,還額外要人照顧。
徐老漢見此行情,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只與獨生女相依為命。
說來奇怪,這徐老漢和先妻相貌都不過平平,但不知怎麽的,他們的女兒雨娘一天天長大,卻生得明眸皓齒、閉月羞花。
而且雨娘乖巧懂事,她知道自己家裏窮,而且方圓十裏都少有獨生女,父親沒有再娶,不是不想,只是迫於無奈。
她怕自己被父親當作負擔嫌棄,所以比平常人更努力,不但對父親徐老漢萬分孝順,還勤勉努力。
她平時搶著下地種田,還打小主動跟著街坊鄰裏學針線活,長大一點,就靠自己的針線手藝,在月縣的集市幫人納鞋底子,盡可能幫家裏減輕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