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焦家父子結局已定。
謝知秋扔出令簽, 判秋後問斬,同時她又判焦家父子坐囚車遊街一圈,以紓解民怨。
百姓們無論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還是單純地看熱鬧, 等得這一刻,歡呼地擁著載走焦家父子的囚車, 看他們出醜去了。
沿途還有人不停扔爛菜葉子、臭雞蛋, 謾罵之聲不絕於耳。
當百姓們離開縣衙時, 謝知秋卻垂下眼睫,獨自往縣衙後面走去。
秋風清涼,待人群的喧嚷逐漸遠去, 空氣清凈。
謝知秋從縣衙地窖裏取出一壇酒, 然後,她走到那棵埋了證物的桂花樹下。
之前謝知秋派人搜索衙門時就發現了,衙門底下還留有好幾壇子酒, 應當正是當初胡知縣釀造的“折千桂”。
由於胡知縣死後,這酒已成絕唱,在月縣價格水漲船高, 那些衙役們扣著此物想要找機會打撈一筆,直到今日也沒喝光。
如今,這酒正適合用來祭奠胡知縣。
桂花花期已到末時, 秋風中浮著最後幾縷殘香。
謝知秋拿出小杯盞,倒了一杯清酒, 緩緩灑在桂花樹下。
清冽的酒香, 伴隨著水流, 滲入泥土中。
從個人感情出發,謝知秋是感激胡知縣這個人的。
雖然素未謀面, 但若非胡知縣留下一個字條提醒,她或許未必會對月縣抱有這麽高的警覺,從某種角度上,對方可以說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時,他也用自己的性命,揭開了月縣長久陰霾底下的謎底。
月縣人人都說,胡知縣是個清廉的“好官”。
可是,在讀了胡知縣本人的手記之後,謝知秋能更清晰地知道,在“好官”這樣的贊譽之後,一個人的人生實在難以以如此簡單的字眼概括。
倒完一杯折千桂,謝知秋從袖中取出胡知縣的手記,又慢慢讀起來。
胡知縣留下的文字裏,不僅記述了他本人的一生,還有各種證據,甚至還留下了“折千桂”這酒的釀造方法,因此文章頗長。
不過,若僅關於他本人的部分,其大致內容如下——
吾名胡未明,江南臨城人,現為月縣知縣。
為追查一宗疑案,吾已步入絕境,前狼後虎,無路可走。
吾已感自身死期,怕後人不知因果,故留下此書,作為說明,也順便記下吾本人生平,望對後日官員有所啟迪——
我出生於江南臨城,父親為當地酒商,母親亦為商戶之女,經過父母數年經營,家業日益壯大,吃喝不愁。
在父母的言傳身教下,我從小就信奉一個道理——
錢乃萬物之首,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就能享受舒適的生活,驅使他人,劃分貴賤,當人上之人。
不過,在成長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當商人來錢雖快,但時常受到阻礙。
當官之人擁有更大的權力,經商時若是不與當官的打好關系,舉步維艱。他們說你的店鋪你有問題,就可以隨意查封,一卡幾個月,制造各種困難。而他們自己卻可以用各種手段輕易壟斷當地的市場,甚至直接將某些東西限制為官售,禁止私人交易,例如鹽,好讓極高的利潤都流進自己的腰包。
幼時,我總見父親對官員點頭哈腰,將家中金銀偷偷送進縣衙,還要對其中的知縣感恩戴德。
我父親或許甘心於此,我卻心有疑慮。既然當官的來錢如此容易,那我們何不也去當官?只要有了官職,想必經商也會更為順利,豈不是想要多少錢,就可以有多少錢。
我這個人,一向有些小聰明,非但從小就擅長釀酒和數算,讀起書來也不錯。
不過,這點聰明似乎尚不能應付科舉。
我雖順利獲得舉人之功名,但進士屢考不中,後來索性花錢疏通關系買了個官,來月縣做個知縣。
這月縣雖窮雖小,但只是為了賺錢,於我而言,已經足夠施展。
到當地後,我首先便拜訪了當地的地頭蛇。這些人了解本地的情況,手裏又掌握了大片土地,我作為縣官,不能在明面上直接經營當地的生意,需要有中間人,而這些人有底氣有資源,是很好的合作對象。
在此地,勢力最大的就是焦家。
他們的生意範圍涉獵甚廣,對我主動提出的合作,他們表現得很感興趣,聊得非常愉快。
我還是打算經營我最為熟悉的釀酒生意,為此,我已經準備好一種酒,給它起了“折千桂”這個頗風雅的名字,雖然其中卻有些特殊的釀造技巧,但實際上桂花和稻米都是極為廉價的材料,利用高昂售價和低廉成本的價格差,就可以賺取高昂的利潤。